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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绝(63)

“这个阿苦,你没有给他喝药养血。”

温枫愣愣地看着这一切,他声音麻木,双眼失焦,看着好像随时都要溃决,“你在卧龙台下说的话果真是骗我。”

关无绝闭了闭眼又睁开,他总算缓过这一阵,沉默着擦去唇角一丝血迹。

他起初不说,不过是想叫温枫少难受一点儿,不过瞒到现在也差不多瞒不下去了。

护法轻叹一声,漫不经心地盯着头顶松叶上晶莹的积雪,“他要长长久久地陪着教主,养药人的药太烈,他受不住。不过么,等以后他身子养好了,倒是可以作为教主的储备药……”

温枫沙哑地笑起来。

白衣近侍笑着笑着,一眨眼,忽然就泪流满面:“所以他根本不能帮你救教主——你还是要去赴死,是不是……?”

有风吹过廊下,吹得枝叶窸窣作响,吹得人的衣袍翻动。

天色早就大亮了,远处似乎有喜鹊在喳喳地叫。

关无绝垂下眼睫。

他周身那狠决的戾气,冰寒的杀意,忽然间就如朝阳照耀下的淡烟薄雾般消散而去。

护法很无奈又柔和地叹了一口气。

“我的温近侍,你想什么呢?”

“——这个世上,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能救得了教主。”

说这句话的时候,关无绝忍不住又浅浅地勾起唇角。

他好看的眉眼间有着肆意飞扬的光,眼睛亮的惊心动魄,仿佛燃着无比炽热的星火。

“老教主不行,关木衍不行,你温枫更不行……当然,这个小药人也不行。”

关无绝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含着笑,一字一句重重咬道:“只有我。”

“只有我可以。”

“只有我……才是教主的药。”

温枫满目悲凉。

阿苦怔忡地望着关无绝。他竟觉得,这一刻的四方护法是如此的意气风发,如此的骄烈矜傲。

——仿佛对关无绝来说,只做云长流的一味药就能叫他踌躇满志。

仿佛仅仅如此,就可胜过纵马踏破江湖的逍遥,胜过双剑掌人生死的快意,胜过凡尘间所有风花雪月的欢喜。

阿苦默默垂下了头。

只愿做一味药的关护法,此时此刻的风采,却已然令他心魄震荡,自惭形愧。

突然,只听扑通一声闷响!

温枫双膝一软,跪倒在雪地。

他抬起双捂住脸,绝望地摇着头,声音带了哭腔:“关无绝,你饶了我吧。我快撑不住了。”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死?”

“你再不死,我就要疯了。”

阿苦足无措。关无绝走过去拍了拍温枫,略有些无奈地叹息道:“都不容易,再忍忍吧温近侍。你也别怄气了,冷静些,快进殿去把伤包扎一下,趁教主没回来好好儿想个不被怀疑的借口。”

温枫呜咽不止。毕竟是从小到大的交情,护法看着看着又心软了,扶着他的肩宽慰道:“行了行了温近侍,我方才是急了,有些话说的过头,你可不许怪罪我。”

说着,关无绝又叹了一口气,有些懊丧地道:“说来我这些天也真是昏了头了。我……我这次归教本来是想和教主疏远一些的,可总就狠不下那个心,不知不觉就……”

“真不知怎么就和教主弄成这样子。许是我太贪了罢……”

他指抚上自己的唇瓣,若有所思,“不过,谅也无大碍。”

“我大约是个煞命,可教主终究是不同的。教主他天资横溢,心性坚忍淡泊,有慈父,有弟妹,有你等一众人陪在身边……只要解了逢春生,怎么活也能好好的。”

温枫慢慢止了啜泣,红着眼睛看着关无绝在那儿自言自语地纠结着。后者回过神来,冲他笑了笑,伸一用力拉他起来,道:

“活着总比去死难得多,是我先挑了简单的那个,对不住了。以后好好陪着教主,来世我请你喝酒。”

他这话一说,温枫又险些没忍住落泪的冲动。白衣近侍急忙用力擦了擦眼睛,却见阿苦不知何时已经悄然转身欲走。

“等一等!”

许是因着大脑还一片糟乱,鬼使神差地,温枫叫住了那个青衣背影,“你——你叫什么名字?在你做阿苦之前,你是什么人?”

“……”

“阿苦”缓缓地转过身来,面露迟疑之色。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抿了唇看向四方护法。

“罢了,”关无绝摇了摇头,抱着双臂,撇开眼淡然道,“告诉他吧,下不为例。”

“阿苦”小心翼翼地走了回来,神色恭敬柔顺一如刚被关无绝带回息风城,在卧龙台下初见温枫的那时。

他清秀的眉目低垂,轻轻地开口:

“叶汝,我曾经叫叶汝。”

如今已成为了“阿苦”的药人叶汝,重新向教主的贴身近侍温枫、四方护法关无绝分别行了一个礼,随后继续解释道:

“叶汝,是当年百药长老试验的第一批药人之一。”

“当时一共十五个孤儿被送进药门,被穿心取血……只有他生有幸,蒙了少主云长流的恩,这才活了下来。”

又有风过,淹没了叶汝的低语。

风止时,万籁俱寂。

第53章 关雎(1)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

息风城,信堂。

云长流眸光晦暗,低声自语道:“对上了。”

他将两份卷宗合拢,遮住了白纸上密密麻麻的黑字。

“真没想到。”

右使花挽立在教主身边。她蹙着秀眉,涂了红蔻丹的指甲抵在唇角,“奇怪,如果“山与氵夕”是这样,那关护法究竟是为什么?”

云长流摇了摇头,不动声色地将五指一紧。

那两份卷宗被他灌了内力一震,骤然化为细碎粉末,飘然落在教主如雪的白袍之上。

教主的声音依旧淡然,不辨情绪:

“此事本座自会处理,右使便当从未查过罢。”

……

药门外的那条小径上,杵着个单薄的青衣身影。

从养心殿回来的叶汝失魂落魄,独自走在昔日教主牵着他行过的这条路上,只觉得满身满心都是无力。

他茫然地抬起头。

头顶的天空是那样地高。

云被风吹着,悠悠地变幻着形态。

药人乃低贱奴籍,往往自卑得很。哪怕成了阿苦,叶汝依然做梦也不敢奢望自己能够骗到教主那般人物的真心。

只是对于自幼茕茕孤苦,饱尝辛酸的人来说,哪怕仅一丝的垂怜,一刹的温暖,也足够飞蛾鼓起扑火的勇气。

然而如今……

清逸出尘的烛阴教主肃然点着心口,说他此心已予良人;

俊美无俦的四方护法含笑点着心口,说只有他才是教主的药。

两幅场景于纷扰交叠,在叶汝脑缭绕不去。

他呆滞地仰头看着天边云,心道:其实,似乎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无论是如今的教主和护法之间,还是当年的少主和阿苦之间,从一开始,就没留过外人可以插足的空隙。

仿佛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离。

生不能,死也不能;

毒疴不能,伤痛也不能。

断失的记忆不能,蒙了血的仇也不能;

无常的天意不能,残酷的命数也不能。

叶汝慢吞吞地迈着步子,暗暗地对自己道:那凭什么我就能呢?这没有道理,这不可能的呀。

他心神不定,走的自然很慢。本该片刻就能回的住处,也不知道磨蹭了多久。

直到后方突然响起一个清脆声音:

“喂!那个谁——小药人!不对……教主哥哥的小情人!你站住!”

正出神的叶汝吓了一跳。他匆匆回头,只一个粉嫩粉嫩的娇俏身影,趾高气昂地跳了出来。

——整个息风城,除了婵娟小姐再无第二个人会穿的这么粉嫩,也再无第二个人会这么咋咋呼呼地喊叫。

然而今日的婵娟小姐罕见地没有随身带伺候的女婢,甚至腰间也没有配她喜欢的那根软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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