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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绝(98)

温枫本就心情沉闷,如今一听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几日云长流要么事务缠身要么毒素缠身,昨儿晚上总算处理掉林晚霞,被护法送回养心殿就倦得昏睡过去了,根本没那个余力来看望这个名义上的新侍君。近侍只当叶汝是因受了冷落而闹性子,冷冷地一拂袖就往里头闯。

温枫虽无实权,却有着教主近侍的身份,而叶汝如今毕竟还不是侍君,只是个无依靠的药人。因而云长流虽早就给叶汝分配了下人,可此刻温近侍这么怒气冲冲地一路走进去,居然没一个敢真上来拦的。

他就这么径直把里间的房门一推——

阴云密布的窗边,一身青衣的叶汝安安静静地跪坐着,仰着头看天。他边儿是新裁的大婚婚服,红的像一团火。

叶汝听见门响便是一惊,瑟瑟回头,谨小慎微地低了低头算见礼:“温近侍。”

温枫问道:“时辰快到了,怎么还不更衣?”

“温近侍。”叶汝又叫了一声,垂着眼皮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如果我说我不想成这个亲,您肯信么?”

温枫神色微微一动,他面前的这个青衣单薄的年轻药人嗓音迷茫,脸上表情也是迷茫,自言自语道:

“教主要与我成亲,是想救我的命,或者说是救阿苦的命。可我……我怎么能真的成这个亲呢?我明明不是阿苦啊。”

温枫冷哂,“难道你后悔做这个‘阿苦’了么?如今可由不得你。”

叶汝忙连连摇头,“我不后悔,我做阿苦是为了报教主的恩情——”

说着,他自己也是一怔神。

许久,叶汝的眼里似乎出现了一点清明,他喃喃自语道:“是啊,如今想想,我本是……本是来报恩的啊。”

可不知何时就起了贪念,真把自己当作阿苦,企图骗得教主一点真心。

后来才渐渐明悟,他能抢走护法的名字,能抢走护法的过往,却唯独抢不走护法的教主呢。

别说抢走了,连稍微偷去那么一点点都不行。

如今已是这样,若是有朝一日云长流知道了真相,又会怎样地痛心呢?

他知道教主不可能爱他,可至少不想让教主恨他啊……

要是他没起妄想该多好。

要是从一开始便藏好了那点不堪的倾慕,坚持本心只为报恩该多好。

那样,也不会在梦醒时如此凄凉。

叶汝忽然很认真地问温枫:“我们这样欺骗教主,真是对的吗?”

温枫道:“如今我也不知道,谁也不能告诉我答案。关无绝只是一心想让教主活着……他说人的一生命途多变,活下去总有变数,有变数即有盼望,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叶汝不说话了。他从盒子捧起大红的喜服,沉思良久。

纤细的指来回地抚摸着那华贵柔软的绸子,仿佛在抚摸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

“这件衣服……”

叶汝眼眸温润,喃喃道,“我怎么配穿呢。”

“你……也不必如此。”温枫忽然有些不忍,又恨恨地哼了声,“反正都是关无绝造出来的孽。”

叶汝被逗笑了。他仰起清秀的脸,有些不好意思地,温顺地上扬着嘴角:

“对不住温近侍……这个、这个绸子该是很昂贵的吧。叶汝会努力慢慢赔的……”

温枫还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只见叶汝上猛然用力,向两边一扯。

嘶啦的一声!

“你……!”

温枫倒吸了一小口气。他睁大了眼,面上满是不敢置信,“你……”

叶汝站了起来。

他一松,喜服缓缓滑落在地。

叶汝不是习武之人,加上腕又被关无绝伤过。哪怕已经用尽全力,也终究没能潇洒地将喜服撕成两段,只是扯破了布料,边缘跳出一根根丑陋的线头。

但是……这个样子,已经不能穿了。

吉时将到,更不可能重新赶制一件喜服出来。

叶汝眼里闪着羡慕与向往的光,小声道:“护法大人穿红衣可真好看啊……”

“可是我……”

“对,还是药人的青衣比较适合我。”

说着,叶汝点了点头,又努力挺了挺胸。他一身青衫与温枫擦肩而过,堂堂正正地向门外的喜轿走去。

……

粉敷面,朱点唇。

关无绝慵懒地放下铜镜,勾起刚上了口脂的薄唇,轻声问:“我好不好看?”

四方护法本就是天生的好模样,五官足称得上是美貌精致,又不失凛然的阳刚之气。只是经了过多摧折,尤其此番回教后,面色总是多少欠些血色。

如今上了淡淡的妆,将那病容一遮,自是好看极了的。

可是没人应他的话。

烛阴教左右使都在他身旁,却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花挽不明白内情,只当关无绝是教主大婚当前明明难过还强颜欢笑,又见护法这么个憔悴的样子,方才给他上妆时都一直在抖。

而萧东河这个见了真相的,知道了护法身世,也知道他心有死志,心内更是痛苦不堪,更没心思接这种话。

关无绝只好摇摇头,笑叹道:“……真真是不给面子,我问教主去。”

说着,他自顾自地往外走去,出了门。

忽而风起,缀了横斜墨梅的暗红长袍就翻动飞扬,在这阴沉灰暗的天地间燃起了一抹亮色。

左右使黯然对视一眼,默默无言地起身跟上,从刑堂出来,随着护法往养心殿的方向走去。

这大婚的喜堂设在了教主的养心殿,云长流的寝殿便直接当作洞房。

于外人看来,这是烛阴教主对新侍君莫大恩宠的象征;只有少数几个知根知底儿的才明白,云长流根本就是已经没那个心思也没那个体力来仔细筹办这场婚礼,一切只按最简单的方式来。

关无绝走到大殿门口,还没走上新铺了红绸的长阶,见到停在下头的喜轿便“啊”了一声。

他曲起指抵着唇,有些懊恼地自言自语道:“这么仓促,也未来得及给教主和新侍君备礼……”

“罢了,教主大约也不会想要。”

护法蹙了眉又展眉,终究摇摇头笑一笑,脚步轻快地跨上了养心殿外的玉阶。

踏上最后一截阶梯。

炽热的红色,顿时扑入眼眶。

关无绝的脚步一停。

他轻轻地眨眼,怔住了。

本来按护法的想法,是准备在大殿外头就请个罪。若是教主心软允了他留,他就留;若是看着教主生气的厉害,他就走。

可就在这一刻,向来冷静的四方护法竟完全地失了神。

他眼里只看得见一个人。

喜堂之内,早已设了檀木供案,陈了牌位,置了香烛。墙上挂一对长命灯,红缎与金粉交映于辉煌之下,光华流转。

云长流就坐在喜堂旁的宝椅上,坐在这一片赤色与金光之。身叠绯红衣,发束墨玉冠,脸颊如雪,敛眸垂首,神色清冷而倦怠。

逢春生令他衰弱得实在太快了。

哪怕只与五天前相比,他也已消瘦得仿佛不是同一个人。那繁复精巧而雍容贵美的大红喜服乍一着身,顿时衬得衣袍更红艳,而皮肤更惨白。

就仿佛是燎原的烈火之正将消融的皑皑残雪,美得凄烈惊艳,又叫人心痛到不能自已。

那是他的教主……

是他从小到大拿来当命的人呐。

关无绝恍恍惚惚,一时间竟动也动不了,话也说不出,只顾这么远远地站着望着云长流看。

反倒是教主先微微侧过脸来,见到护法竟不惊讶也不愠怒,只是把眼眸一垂,很轻地念了句,“……就知道,还是这般不听话。”

关无绝已完全糊涂了。他眼神朦胧,一步步往里走,却根本不知道自己走在什么地方,只是隐约觉着似乎有什么地方很不对劲,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

而云长流竟也无声地凝望着他,眸不辨悲喜,却唯独清澈至极地映着红袍护法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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