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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之城(125)

你可以想象一下我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里。

父亲早逝;祖父因为我那不成器的父亲的缘故,对我也很冷漠;祖母倒是对我不错,但她去世得也很早;叔伯则对我这样一个父亲死掉、母亲不在身边的小丫头片子也没什么好感。

一直都是姑姑照顾我,那时候她也不过十八九岁。

她照顾我直到我成年。这期间,她带着我搬出了安家,又搬回来;她结了婚,生了一个儿子,又离了婚。最后,她作为安家最小的女儿,漂亮地赢得了遗产争夺战,终于大权在握,将整个安氏掌握在手里。从此,再也没有人能从她手里分走一星半点的权力。

接下来,她夺回了儿子的抚养权,一步步将安氏发展壮大。虽然有人说姑姑是唯我独尊的女王,但这就是她行事的态度,像古代的将军,所有的地盘都靠厮杀得来。大家对她忠心耿耿,因为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愿意跟着一个强势果断的君主。

姑姑的努力很有成效——譬如说,即使我所持有的安氏股份很少,但通过姑姑有效的管理,仍然让我每年的分红很可观,甚至会超过我的本职收入。

我非常尊敬她。这些年只要我待在静海市,每周必回安家大宅,和她见面吃饭。

但我越来越不想回去了。姑姑的儿子——我的表弟年龄越来越大,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一些关于我的谣言,对我的态度越发冷漠,我怎么讨好都无济于事。

近年来,我和姑姑的联系越来越少,因此这次出门,我没通知她。

下飞机时,我接到了姑姑的电话。

她略有惊讶,“你去了瑞士?”

“是的。”

“回来过年吗?”

我笑,“不回来了。”

姑姑对我有所不满,我心里有数。但人在几千公里之外,她想斥责也无济于事。

安家没有我的亲人,姑姑也要跟我表弟一起过年,我算什么?

我挂了电话,走到机场外打车。

瑞士的冬天很冷,罕见的鹅毛大雪一层层落下来,覆盖了街道。车辆驶过,在雪地上留下一道道清晰的车辙。

我随便找了家大酒店住下。躺在床上,我想:我有很多房子,世界各地也都有安氏的酒店,但没有一个地方是我的家。

我无所事事地在瑞士闲晃了几天,每天都穿着厚厚的大衣,坐着酒店的车,让司机从东开到西,从南开到北——我被四个轮子的铁盒子载着,穿行在瑞士的大街小巷。这个国家实在太小了,两三天时间足够看尽雪山、森林、都市、小镇……每当夜色来临,不论是市中心还是郊区,道路两旁就变成了一望无际的灯光之海,璀璨而温暖,每盏灯光都代表了一个家。

而我靠着汽车座椅,昏昏欲睡中想起某次和沈钦言的闲聊。

我们谈到最想去的地方,他给了我一个匪夷所思的答案:童话世界。

我当时大笑不止,说他童心未泯,世界上怎么可能有童话世界?

他说,正是因为没有才想去。

童话一样的世界啊,单纯简单,无忧无虑。那是神秘的奇境。

我一直觉得世界对我来说是模糊一片的,我仿佛站在浓雾中的行人,迷失了方向。

我喜欢热闹喧哗的环境,却又害怕热闹之后的冷寂。

我知道酒精毒害身体,可控制不住要去品尝它。

我身在浮华的圈子,外表看上去花团锦簇,可又清楚地知道这些浮华终究要散去。

安家的每一个人都婚姻不幸,万幸的是这并没有让我变得愤世嫉俗。我身边的朋友,都能遇到一生一次的爱情。

我采访过很多人,尊重每一个人的想法,可我自己对待一切的态度却都是暧昧不明的,我甚至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政治观点。我站在一座浓雾笼罩的桥上,不知道自己将何去何从。

我以为自己会这样茫然寂寞地度过新年,直到电话响起来。我到瑞士之前把手机给了我的助理,自己新换了一个手机号。所以这阵子没有电话打扰我——如果度假的时候还有电话打扰,那还散什么心?

但现在这通电话我必须要接通。

电话那头是学姐。

就像我心目中的姑姑只有一位一样,我心目中能称呼为学姐的人,也只有许真。

她的邀请我根本无法拒绝,所以我当即叫司机掉头,去了顾家。他们在瑞士的房子不算大,是位于市郊的一栋小房子,有个小花园,可以种点花花草草。一家五口人住在这里,很是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