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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鸾(41)

明微下轿,第一眼就看到多福,眼睛红红的,才哭过的样子。

“小姐!”看到她,多福扑上前,又流下泪来。

明微一颗心沉得不见底,听得素节连声问:“发生了何事?你哭什么?”

她没等多福回答,抬脚便往明三夫人那边走去。

深一脚浅一脚,不长的一段距离,竟然觉得走了好久。

明三夫人的屋子,却站满了人,几位夫人低低说着话,丫鬟仆妇们抹着眼泪。

见明微游魂一般进来,正在垂泪的冰心大叫一声:“小姐!”

然后就大哭起来。

她这一哭,便像油里溅了火星,一屋子都哭起来,顿时悲声大作。

“小七!”

二、四、六三位夫人都在场,见她过来,纷纷站起。

二夫人上前,将她揽住:“好孩子,你别来看,先回屋去,乖。”

四夫人也道:“多福呢?快些来带你家小姐回去。”

明微立住不动。

二夫人试图将她往外带:“这里乱,你先回去,听话。”

然而,她脚下好似生了根,二夫人根本推不动。

“让开。”她轻轻道。

二夫人被她扣住手腕,不见她如何使力,人便被轻轻巧巧地推开。

“小七!”

四夫人也来拦,可明微步子一错,便越过她了。

“小姐!”童嬷嬷就守在床前,一张老脸涕泪纵横。

明微在床前站定,垂下视线。

明三夫人就躺在那里,闭着双目,好像睡着了似的。

那张娇媚明艳的脸庞,带着扭曲的青紫,失去了生气,像一座雕塑。

明微慢慢跪下来,握着明三夫人已经冰凉的手,轻轻贴在脸庞上。

她想起昨夜自己才说过的话。

这一世,她睁开眼便承了她的怜爱,注定她们有母女亲缘。

谁料到还是没有。

还是这样,短短月余便失去了。

犹记得,她懂事后,曾经问师父,为何她没有母亲。

师父说,这世间人与人的相聚,都是一个缘字。有些人相伴久一些,便是缘分深厚些,相伴短一些,便是缘分浅薄些。

父母子女、夫妻爱侣、知音友人,无不如此。

她只是相较别人,亲缘淡薄些。

在明七小姐的身体里复生,她还以为,这一世终于有了更深厚的亲缘。

结果……

“夫人。”童嬷嬷嚎啕大哭,“您睁开眼睛看看啊!您怎么就舍得把小姐丢下,一个人走了!”

明微抬起头,看着明三夫人颈间深深的勒痕。

“嬷嬷。”她的声音冷静得不像话,“昨天晚上,娘还好好的,为何忽然投了缳?”

明明她离开前,明三夫人还想着,这一趟完事,就带她去京城,母女俩好好过活。

明明那样心存希望。

明明还挣扎着求生。

为什么忽然会寻死?

童嬷嬷听得她问话,将愤恨的目光投向六夫人。

六夫人不自在地撇开头。

二夫人一见不好,连忙喝止:“童嬷嬷!三弟妹灵前,不要胡说!”

童嬷嬷冷笑:“奴婢还什么都没说,二夫人怎知道是胡说?天理昭昭,不做亏心事,又有何说不得?”

四夫人见状不妙,马上叫心腹嬷嬷:“余嬷嬷,三嫂才去,屋里乱糟糟的像什么话?快些叫她们做事去!”

余嬷嬷领会,将屋里的丫鬟仆妇俱都驱走,又叫来余芳园的管事娘子,叫她们有事可做——治丧的事情多着呢!

转眼,屋里便只剩几位夫人、明微和童嬷嬷,连冰心素节和多福,都被拦在外面。

二夫人来劝:“小七,伯母知道你骤然失去至亲,十分伤心,但这事委实是阴差阳错,怪不得人……”

“二夫人这是替谁平事?”童嬷嬷尖利的声音打断了她,“这般急着撇清关系!”

童嬷嬷是明三夫人的奶娘,与普通仆妇不同。二夫人原不想与她争执,然她几次出言不逊,便也恼了。

“童嬷嬷,这又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三弟妹都去了,再说起来,难免伤她名节。何况小七在这里,她一个姑娘家,这话是好拿到她面前说的吗?”

童嬷嬷只是冷笑,寸步不让:“小姐是夫人亲女,夫人死得不明不白,怎能不叫她知道?若是就这么糊涂过去,日后旁人听了风言风语,小姐该如何为母亲辩驳?”

二夫人皱着眉头:“怎么就不明不白了?童嬷嬷,我知你十分伤心,但这话……”

“二伯母。”明微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

她将明三夫人冰凉的手小心地放进被中,站起来,看着眼前三位长辈。

“我娘究竟怎么死的,真相摆在那里,不会因为旁人几句话,就变了样子。她生我养我,爱我一世,难道不该叫我知晓?若是连母亲之死,都可以含混过去,那我枉生为人。便是她的死有伤名节,那我也该认。她是我母,是好是歹,我都要认!”

二夫人一怔:“小七……”

她印象中的明七小姐,还是那个傻呆呆的痴儿。后来说好了,也只觉得她说话变得有条理。到底是个什么性子,并不清楚。

现下见她态度如此强横,说话又占着理,顿时失语,不知该怎么回她才好。

治丧之事,虽是她出面,可这家里,真正做主的人不是她啊!

正在为难,外头传来丫鬟们的声音:“老夫人!”

屋里众人向门口看去,却见明老夫人来了。

她身后跟着二老爷和四老爷,中间夹着个人。

定睛一看,却是六老爷!

第51章 悲痛

几位夫人忙出了内室,到正堂给明老夫人行礼。

明老夫人目光扫过,沉声道:“老二媳妇,不用为难了。这事该让小七知道,便叫她心中清楚。”

二夫人松了口气,答应一声:“是。”

明老夫人往正中一坐:“童嬷嬷,说吧!”

童嬷嬷抹着泪,说道:“夫人昨晚睡得不好,便要去供堂坐坐,给玄女娘娘抄经。一直到四更,夫人看冰心太困,就让她先去睡了,说困了自会去休息。到了早上,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风言风语,说六老爷受伤是夫人刺的,那晚六老爷进的是余芳园。”

“奴婢骂了传闲话的仆妇,没有多理会。谁想中午听到消息,六夫人去老夫人那里闹了一场……”

众人都看向六夫人。

六夫人垂下头,一言不发。

“闹的什么奴婢不清楚,只这流言传得更过分,竟然就人尽皆知了。奴婢觉得不安稳,去供堂寻夫人。叫了半天没回应,奴婢进去一看,夫人已经……”

童嬷嬷再次大哭。

明微神情淡漠。

从进来,她就没掉过一滴泪。

昨晚的事,自然不好放在大家面前说,童嬷嬷这些话,听在她耳中,便是另一个情形。

明三夫人醒来,发现她留下的字,心里不安,就到供堂去。

后面便如童嬷嬷所言,传了流言出来。

这边说完,六夫人“扑通”一声,在明老夫人面前跪了下来,深深垂下头:“这事是儿媳的错。一时按捺不住,竟然闹到母亲面前,叫人信了三嫂失贞的流言。三嫂虽是自尽,却是儿媳以言杀人。犯下这样的大错,儿媳再也没有脸面为明家妇,故而自请下堂,以偿三嫂清誉。”

“不可!”二夫人脱口而出,在众人目光下,略收了收,说道,“三弟妹去了,六弟妹又自请下堂,外人会怎么想?总不好叫三弟妹走了,还被人挂在嘴边闲话吧?便是要罚,也另外想个不引人注目的。”

顿了下,她也在明老夫人面前跪下:“这事儿媳也有错,没有约束好下人,竟然叫他们传了流言。是儿媳管家不当,请母亲重罚。”

两位妯娌都请罪,四夫人一看这情形,也跪下了:“西院是侄媳在当家,让人把流言传进余芳园,是侄媳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