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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鸾(629)

皇帝咬着牙:“不是她……藏下你,朕又怎么会……有今天!”

“祖母从来没有叫我报仇!”杨殊忍不住提高声音,“她教我那么多事,只是不想我成为一个废人!她临死还故意误导我,让我以为自己是你的私生子,你怎么就不懂她的心?”

“那是为了护你!”皇帝的声音竟也顺畅起来。

他目前闪烁,回忆起那一晚:“那天,她身边的眼线……突然回后,说来了位访客……”

皇帝那时才知道,兄长的后人还没有死绝。

几天后,他以温国公的名义,去别院拜访长姐。

听他说出这件事,长姐大吃一惊,恳求他放过那孩子。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会对他产生威胁。

可皇帝还是不放心。

他自己是怎么上位的?当初谁会想到,赵王会成为下一任皇帝?

这么微小的可能,最后都成了现实,他怎么能容许意外发生?

然后呢?长姐竟然愿意以命相代。

到现在,他还记得她说的话。

“他自小生活在我身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怎会想着报仇?你若不放心,我……我代他死!我若死了,他便无所依靠了,那些军中的人脉,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跟他也没什么关系了。就算他有一天知道了,起了异心,也没有那个资本撼动你,这样行吗?”

那时的皇帝言不由衷:“大姐说哪里话?这岂不成了弟弟逼迫你?”

长公主流着泪道:“这孩子跟了我十几年,向来随心所欲,任意妄为,就是个纨绔而已,哪里有那个心思惦记着仇恨?”

皇帝道:“大姐,你这么说可就太谦虚了。他是不爱上学,可你时时督促他,课业比老三还强不少。更何况,你还教他武功,教他兵法。”

“我是真心把他当成亲孙!”长公主泣道,“你二侄儿死了,连孩子也去了,他连个血脉都没留下。这十几年,只要想到这件事,我就心痛如绞。留下这个孩子,便是想着让他继承老二的香火,日后逢年过节,给他供奉,省得他做了孤魂野鬼。你大侄儿不争气,习不了武,眼看着家里连个继承我们事业的后辈都没有。我教他这些,不是要跟你作对,只是想让他继承我们的事业!他若能培养成将才,还不是为你征战吗?”

皇帝不语,这些话,怎么可能打动他。

若是真的让他继承长姐的事业,岂不是要将兵权交到他的手上。

皇帝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长公主擦掉脸上的眼泪,哀求地看着他:“既然你不允,这事就算了,他现在年纪还小,日后怎样还不是由你?我死后,他的身世将成为永远的秘密,他不会知道自己是谁,也不会对你产生任何威胁。阿绍,看来我们姐弟几十年感情的份上,放过他好不好?姐姐求你了!”

这是长公主第一次对他说出求这个字。

听她唤着自己的名字,皇帝微有动容。

他失去母亲时太小了,记忆里照顾自己的,便是长姐。

这份感情,无论如何还是不同的。

“大姐,朕不想逼你……”

皇帝回去了。

几天后,他听到了长姐的死讯。

去博陵侯府吊丧,他看着棺木里冰冷的尸体,心中百味杂陈。

他哭得很伤心,那时是真的伤心。

长姐死了,让他勾起了幼时的回忆。

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她死。

那个孩子也很伤心,哭得不得自已。

最平静的人反而是博陵侯。

他亲自接待他,对他道:“你大姐说话,向来算数。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对你说过假话,只隐瞒了这么一件事。”

皇帝擦掉脸上的眼泪,出奇地平静。

他想,大概这就是帝王之心吧?明明刚才那样伤心,可想到这件事,又觉得大姐这样死去,不失为一个完美的结局。

贵妃知道了,昨晚哭着求他,说自己只是想保住前夫的一条血脉,全了这份恩情。

如果可以,他还是不希望贵妃伤心的。

这样的结果,似乎两全其美,都都满意了。

老博陵侯道:“陛下还是早点回宫吧,您在外面不安全。臣还要料理长公主的后事,就不招待了。”

没过多久,老博陵侯的死讯也传了过来。

外人都说,他们夫妻情深,长公主故去,对他打击太大了,才会一病不起,跟着去了。

但皇帝知道,其实不是这样的。

在长公主决定去死的那一刻,老博陵侯也不会活着了。

要保守这个秘密,夫妻俩一个也不能活。

第786章 宾天

事到如今,皇帝只觉得后悔。

就因为长姐这份旧情牵绊,他一时心软,就这么放过了这小子。

这些年来,有几次他起了杀心,可忆起长姐的死,手又一松。

直到去江阳的那一次,才有了必须杀他的想法。

可这一次,他的羽翼已经丰满。

太迟了啊!

如果早点杀了他,就不会落到今天的局面。

还有贵妃,屡屡在他面前作戏,令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错过机会。

接收到他愤恨的目光,裴贵妃冷淡地道:“怎么,觉得我也有责任?”

皇帝脸庞扭曲起来,死死盯着她,挤出几个字:“因为你,朕……一次次放过他……当初,是不是……你故意让朕,看到你的……”

裴贵妃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说的是别庄的事?那次你微服出行,意外遇到落雨,到长公主的别庄避雨,结果撞见了我……你以为我是故意的?”

皇帝的眼神透出这个意思。

裴贵妃确认这一点,止不住笑了起来。

“你这人未免太自作多情了吧?”

笑着笑着,裴贵妃又满心悲哀。她道:“那时长公主将我藏起来,原本想等风声过去,便把我们母子悄悄送走。谁想到,竟然被你意外撞见了。你眼里的企图,我怎么会看不出来?我不敢冒险,让你知道阿衍的存在,只能假装他出生时受惊过度,没能养活。陛下,你是不是忘了,是你屡屡来别庄,逼得我不得不进宫?”

那段日子,她担惊受怕。

长公主维护弟弟的名声,没有告诉她,他在思怀太子惨死这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但她知道这件事,便如临大敌,立刻将阿衍接了去。

正好那时杨二爷的遗腹子没有养活,便让他顶了身份。

裴贵妃这时才琢磨过来,幼子对于皇帝来说,是个尴尬的存在。只要心胸稍微狭窄一点,就有可能对他动手。

而他又一次次拜访别庄,将意图展示得明明白白。

母子分离的日子,她日夜难眠,清楚地知道,自己成了祸引子。

若是因为自己,叫皇帝发现幼子的存在……

她经过怎样痛苦的自我挣扎,才决定舍下自己?结果在他心里,当初竟是她故意勾引他的?

愤怒之下,裴贵妃冷笑,说出口的话格外不留情:“陛下真是当了几年皇帝,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你以为自己是谁?全天下的女人看到你都会投怀送抱吗?我当时有阿衍在身边,比起困守深宫,何等幸福?是你一次次过来,连门房都知道你别有居心!你若不来,长公主会将我们母子送到民间,我愿意守寡也好,或者嫁个寻常百姓也罢,都能好好过日子,何必舍身饲虎?”

“你……”

听她将伴驾说成饲虎,皇帝胸口起伏,愤恨不已。

裴贵妃又轻蔑一瞥:“也是,陛下从来就没有过自知之明。这皇位,本就是你窃来的,真以为自己是真命天子不成?”

哪怕有钟岳的金针镇着,皇帝仍然头脑一热,嘴角溢出血来。

偏偏有明微的固魂符压着,他的意识仍然清醒。

就是这句话!

他太恨了!

明明最后获胜的是他,为什么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不如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