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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之城(9)

厚厚的员工法则里事无巨细地规定了一切礼节,包括怎么对客人微笑,鞠躬时弯下去多少度,走路是要如何不踏出声音——于是我不得不笑容僵硬地站足一个下午,真是腰酸背痛,我以为是脑力劳动者,现在做的完全是体力活。

我想到这点就觉得浑身疼,真痛苦。

爸爸生病之前,我们的生活虽然谈不上大富大贵,但从来衣食无虞;我从来没穷困到用打工来维持生计的田地;爸爸生病之后,我休学了照顾他,虽然又累又辛苦,但躺在病床上的人是此生唯一的父亲,怎么辛苦都心甘情愿,只怕自己做得不够做得不好。

可现在,要对从不认识的客人低声下气和曲意迎奉,心理上的落差,一时半会总是难以适应,脸上还得堆出笑容。

现在一切都让我深切地感觉没父母依靠的孩子会遭受何等境遇,什么都要自己去打拼,每分钱都要用自己的双手去挣回来。

没有父亲的庇佑,我觉得很累。

只好多看他的脸缓解郁闷。总觉得,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就好像看到一棵笔直的青松拔地而起。再一次忙到夕阳西下,沈钦言终于放我去休息,好容易得了几分空,我一脸倦怠地坐在员工休息室喝水。

沈钦言敲了敲门走进来,看我一会,忽然问:“很累?”

他难得跟我多聊两句闲话,我心情略微好了点,也配合着点头,“这份工作,是不容易。”

“你之前没干过服务生?”

“完全没有。”我坦荡一笑。说真的,第一份兼职就在高级餐厅打工,我自己也觉得自己起点太高了,高得我快接受不来。

“那做过什么?”

我摊摊手,说实话,“我最开始跟你说我什么都不懂,不是虚言,除了读书和给老师打工,我完全没有任何经验。所以最初有些不上道,请放心,我会努力不给你添麻烦。”

认识十多天,这还是我俩第一次说起关于自己的话题。大抵是因为我态度陈恳,他的神色柔和很多,嘴角勾了起来露出了微笑。我想那是我在工作时间外,第一次看到他的微笑。

他说:“也没有,你很认真。”

“不能不认真啊,”我心情慢慢好起来,笑盈盈,“坦白说,我需要钱交学费呢。”

他看上去有些吃惊,“你是静海大学的学生?”

面试的时候我提交了一份简历,他知道我的学校不足为怪。

“是啊,让你见笑了。”我叹气。

“让人佩服。”他这么说。

我就读的静海大学算得上是国内最有名的几所学校之一,排行榜上不会跌出前三。对名校生,人们的宽容度或者不满往往都比较高,沈钦言大概属于前者,看我的神色大抵带上了钦佩——他肯定以为我是自己挣钱供自己上大学的人。

我没有澄清,笑眯眯问他:“你呢?”

“我没上过大学,”他背过身去,似乎对这个话题不予多谈,走到他自己的储物箱前拿出一个笔记本递给我,“只要你还想在这里干下去,先回去看看这个。”

我翻开小本,首先惊艳于那漂亮流畅的字迹,随后才看清楚内容,记载着满满的心得体会——背菜单的诀窍、怎么和几位大厨打交道,怎么让自己的大脑高速开工,能同时记下客人的若干吩咐等。这样宝贵的经验也肯告诉我,我百感交集。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我拿出考大学时百折不挠的精神,白天在餐厅学习各种技巧和近乎苛刻的礼仪规范,晚上在空荡荡的宿舍一个人捶着腿背着菜单,一点点熬过了餐厅的培训期,总算也能走上台面了。

送走了上一桌客人,换了簇新的桌布,我也暂时歇息下来。

沈钦言对我点了点头,看上去倒像是赞许。

我背过脸去叹了口气。

被他称赞,感觉真是……诡异。

平心而论,沈钦言这样容貌气质的男生在曼罗也是出众的,我用了几天和餐厅里的其他女服务生混熟,人多嘴杂,各方听到的消息一拼凑,大致知道了他的情况。

同组的舒冰知道沈钦言今年才二十岁,比我还小了一岁。知道这事的时候,我大跌眼镜。舒冰又说,他不但没上大学,中学似乎都没念完,独自一个人在本市漂泊,十六七岁时就开始自谋生路了。

我十六七岁的时候在学校不知道过得多开心,从来不为生计忧愁,总觉得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的顶着;至于他,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是怎么在这个严酷的社会生活下来的,我简直不能想象。他和我这样的兼职生不一样,工作繁忙得多,一周上班六天,只有一天休息,从来都规规矩矩做自己的事情,对待客人时可以笑得跟春天一样温暖,该低声下气就低声下气,该迎合就迎合,不过只要下班后一秒都不多呆,径直离开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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