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程度的情绪化表情，出现在别人身上不算什么，但出现在岚杉身上就太罕见了，宋上将惊讶得几乎失态。
几步来到岚杉面前，在她跟前蹲下来，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轻柔语气轻声再问一遍，“你怎么了？”
岚杉抬眼看他。
两人面对了面，距离极近，宋上将几乎能把她浓密的睫毛都一根根数出来。
岚杉眼睛里露出丝异样。
宋上将立刻惊觉自己这个态度不对，往后挪了挪，把两人间的距离拉开一点。
轻轻咳嗽一声，“你怎么坐在地上，从没有见过你这样坐着的，还——还有些情绪激动的样子，我有点担心。”
他说得很婉转，没有直接问你眼睛怎么红了。
岚杉倒是无意隐瞒，直接承认，“我刚才又看了看莫染将军最后的那段影像，还是感觉很难受，你知道人在非常痛苦的时候需要用眼泪来宣泄感情，情绪过激时身体产生的一些有害物质也需要靠眼泪来排出体外。”
宋上将无语，他当然知道人在非常痛苦的时候需要用眼泪来宣泄感情，但就是看一段历史资料，至于吗？
今天从大型治疗仪中出来后宋上将没来得及静卧休息，这会儿感觉浑身酸痛，干脆也一侧身，和她并排坐在那块非常柔软的绿榄星地毯上。
“岚杉上将也会流眼泪，这说出去简直耸人听闻。”
岚杉一哂，“我也是人，当然会有各种正常人该有的情绪。”
宋上将忽然觉得这样和她说话有点难得放松的感觉，笑笑答道，“是啊，只不过你比一般人更擅于控制自己，所以别人很难看到你除了淡定以外的情绪而已。”
又说道，“不过我得承认那段影像确实很感人，我每次看过之后也会很感伤，因为那场战役后我失去了我的女神。”
岚杉看他一眼，宋上将的风度实在是没得说，说话婉转周到，不让人尴尬。
感伤和痛苦到流泪是一个级别的吗？被他这样一说，好像人人看过这段影像资料后都会有她刚才那样的反应一样。
其实她也没有尴尬，于是就事论事，“这你就不用伤感了，莫染将军即便没有在那场战争中去世也活不到现在，你照样会失去你的女神，不同之处就是失去时间在历史记录上会有几十年的差距。”
宋上将，“人按照自然规律成长，发展，老去，然后死亡和在最辉煌的时候陨落是不一样的，前者让人觉得圆满，后者只会让人痛心。”
岚杉沉默，看着对面墙上的那幅莫染肖像，目光悠远。
即便已经过去了很多很多年，但那戎装笔挺的样子仍然会让她有照镜子的错觉。
她一直认为历史就像是一个完美的螺旋，总是在发展中峰回路转，最后兜兜转转的又绕回了原处，但又会高于原处。
上一次她为了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而奋斗终身，然而外来的强大势力让她的事业在巅峰期戛然而止！
这一次她的目标不变，有了前一次的经验，她的发展更加迅猛顺利，然而历史又可怕的重演了！
在她已经伸出一只脚，准备真正踏上事业的巅峰，证明自己的时候，又遭遇到了外来的强大侵略力量！
这仿佛是她人生的一个死局，她能战胜对手，能战胜竞争者，甚至也能战胜自己，但她终究是无法战胜命运！
宋上将见岚杉不说话，也不介意，放松身体，静静的享受着这片刻难得的静谧。
过了一会儿才又再开口，轻笑一声，“我有的时候真是不大明白你在想什么。既然这段影像让你看了很难受，那为什么还要看它？上次我承认是我故意的，这次可是你自己主动看的，据说还反复看了好几遍。”
岚杉的回答有些深奥，“了解它，接受它，之后才有可能战胜它。”
宋上将转头，“你是说我们现在面临的局势和那时候的局势很像？”
岚杉反问，“难道不像？”
宋上将叹口气，确实很像，他们都已经像高更上将一样，做好随时为国捐躯的准备了，怎么可能还不像。
坐直身子，言归正传，“岚杉上将，我的身体大概还需要半个月的时间才能恢复，这期间你在爱莎星前线最好采取保守战术，不要冒进，等我去了再说。”
岚杉没有同意，摇摇头，“第一是来不及了，再等半个月也许会等来维斯人的大反攻，与其等他们休整好了反攻，不如我们抓住时机先进攻；第二是我不建议你离开首都星，这里必须要留一个人坐镇，不是你就是我，否则局势会乱！”
宋上将皱眉看着岚杉，他的计划是岚杉去爱莎星替他顶半个月，然后他就会再次赶赴爱莎星前线把岚杉换回来。
岚杉说的没错，首都星这里一定要留一个够分量的人坐镇，在宋上将的概念里，这个人应该是岚杉。
时至今日，大家都不得不佩服岚杉上将的能力和见识，她也许没有预见到欧诺人的大规模入侵，但她之前积极发展，雷厉风行的作风却让第一军团一直是三大军团中直面欧诺人进攻最少，压力最小的一个军团。
不止是天马星系的人在庆幸岚杉上将之前对天马星系的兼并行为，整个第一军团，以及德莫森帝国卡拉培方向的居民也都在为此庆幸。
天马星系的人在庆幸危急时刻有人能庇护他们；第一军团，和德莫森帝国卡拉培方向的居民则是在庆幸，他们有了天马星系这个屏障，有这个屏障在，即便发生什么事，战火也不会立刻就蔓延到德莫森星域境内来。
宋上将正色说道，“岚杉上将，我知道你的能力，但反攻进入维斯星系联邦境内实在太危险了，我希望还是由我去，这是我的责任。”
第一百五十六章
宋上将没法说服岚杉——一般来说，岚杉决定的事情也没人能轻易改变。
因为她的意志足够坚定，也因为她思路缜密严谨，所有的分析和判断都无懈可击。
换一句话说就是：理论上来说，岚杉提出的是最佳方案，既然是最佳方案，自然就不能轻易被否定。
宋上将沉默很久之后才再次开口，“我知道，从道理上来讲你的意见没错，但是——”
说到这里他又有些卡住了。
但是什么呢？
——负责驻守帝国塔利亚宇宙方向边境的是第二军团，所以应该我去。
——又或者是这场战争太危险了，很有可能有去无回，我不想你替我去冒险。
——甚至是，我是男人，所以不论是我的骄傲，还是我的情感都不允许我放任你代替我去冒这个险。
如果在平常，这些理由全都可以成为理由。
但是在这个德莫森帝国，乃至整个星域都面临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这些理由就不能成为理由了，一切以帝国安全为重，所有的个人荣誉和感情都要往后放！
宋上将放弃了【但是】的说法，转而说道，“何必呢？你完全可以不主动站出来承担这个责任。”
岚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柏妮丝小姐也完全可以不使用那么激进的方法研发针对精神攻击的防护装置。”
提到柏妮丝小姐，宋上将脸色黯淡了一下，随后侧头看着她无奈道，“所以我现在也只能告诉自己【我无权要求你这么做，但你自己选择这么做的时候，我也无法拒绝。】？”
岚杉，“是。”
宋上将把脸转回去，也像岚杉一样，去看对面墙上那副超大莫染肖像，那个身影坚定自信，仿佛可以永远屹立不倒。
曾经他有心事或者需要鼓励的时候就会自己来这里坐一坐，但最近事情实在太多，加上他又受了伤，每天有相当一部分时间要用于治疗，所以这是他从爱莎星前线回来后第一次进这个房间。
宋上将凝视了一会儿莫染的肖像，却发现自己没法像往常那样投入，不自觉的总要分神去想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