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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桃琥珀(38)

作者: 云住 阅读记录

“妈妈,我现在还没有长大吗?”

“你还小呢。你承认自己还小吗?”

二〇〇四年四月份,从北京又传出非典的消息来了。林樱桃在爸爸妈妈的陪伴下过了生日,年满十四岁了。

她在群山给北京的大姑家打电话,她说想去北京看望大姑,看姑父和表哥。

大姑乐不可支:“你这个小姑娘不得了了,以前自己一个人就往省城跑,现在还要跑到北京来!”

林樱桃说:“大姑以前说我很勇敢的!”

大姑说:“小丫头片子,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北京现在闹病呢,别来别来!”

二〇〇四年的暑假,爸爸妈妈在工地上班,林樱桃独自一个人在家。没有小朋友来找她玩,她便和波比小精灵说话。她给芭比娃娃和万年青布置了一场婚礼,婚礼很豪华,从早办到晚才停。林樱桃坐在竹席上吹竖笛给这对新人庆贺,她只会吹《两只老虎》,倒也显得很喜庆。

暑假作业很快就写完了。林樱桃打开电脑,电脑里几乎每个游戏都存有蒋峤西留下的存档,榜单上都有蒋峤西打下的分数,林樱桃尝试玩了好几次,都刷不掉他的名字。她干脆把电脑关上了。

暑假才刚过一个星期,林樱桃便去主动报了一个补习班。她对爸爸妈妈说,她要好好学习了。

同桌耿晓青还经常缠着林樱桃问那些男孩子们的事:余樵、杜尚、蔡方元……特别是余樵的故事,她总是很想听。

林樱桃却在专心做题,课间也不被她干扰。

只有体育课上,林樱桃才会给耿晓青讲上几句。她已经没有多少关于余樵的事情可讲了,讲了三年,有多少故事都要讲完了。

耿晓青抱着排球,说:“樱桃,你是不是要去省城上高中?”

林樱桃说:“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余樵……他会上哪所高中吗?”耿晓青问。

林樱桃摇头:“不知道。”

耿晓青说:“我爸爸妈妈同意我搬家去省城了!”

林樱桃迟钝道:“啊?”

耿晓青说:“我不会现在就去的,我高中才会去。”

林樱桃低下头。

对于“省城”这个词,林樱桃现在已经不惧怕了。

“到时候我给余樵打电话,要是你们在一所学校就好了!”林樱桃说。

耿晓青问,樱桃,你有喜欢的男生吗?

林樱桃上完了体育课,在水管下面低头洗脸。她摇头,要回教室去继续做题。

耿晓青纳闷道:“你怎么变得只知道学习了?”

二〇〇四年的年底,林其乐向学校请了三天假。她跟随爸爸妈妈回了一趟老家。

大姑一家也从北京匆匆赶过来。

十四岁,林其乐第一次参加葬礼。

她的爷爷去世了。

老家的人说,林老爷子一生平安顺遂,子女都很孝顺,也没什么大病大痛的,这是喜丧。可林樱桃不明白,人去世了,哪里来的喜?

林电工并没有表现出特别大的悲痛。在林樱桃的记忆里,爸爸似乎一直都是那个特别冷静的人,任何对林樱桃来说如同天塌下来的灾难,对爸爸来说都不是什么事情。爸爸总会笑着,面对所有困难。

反而是大姑的情绪更激动些,林电工这个做弟弟的一直照顾着姐姐。在灵前跪着的时候,姐弟俩也一直相互扶持着。

从老家回群山的火车上,林电工突然对林樱桃说。

“爸爸是没有爸爸的人了,”林电工握住了樱桃的手,说,“樱桃还小,还有很多幸福……爸爸能一直照顾你……”

窗外风景被疾驰的火车飞速甩到了身后,不给人们任何停留和喘息的机会,林樱桃甚至没有完全听清爸爸这句话。

爸爸说,人活着,就像蚕,像蛇,像螃蟹,到了时候,就必须要开始蜕壳了。只有把一些东西放下,忘却,才能轻装上阵,继续更好地生活。

林其乐想,就没有人是不用蜕壳的吗?她坐在课堂上,看生物课本里琥珀标本的照片。

那只千百万年前的昆虫,被淡黄色的树脂紧紧包裹在中央。

如果人不蜕壳,就不会飞起来。如果死守在原地,人就会像这只虫子,慢慢窒息而死。

人应该是流动的,人的情感也应该是流动的,是生生不绝的活水,才能一点一滴滋养人的灵魂。

林其乐站在那道悬崖边,有细碎的小石子从她鞋底蹭下去了,远远地跌落下山崖。

向下看,是幽深黑暗的山谷。向前望去,是林其乐这么多年从未到达过的,山崖的彼端。

林其乐十五岁了,她仰起头,向上望。

她踩着脚下厚厚的松针,感觉高悬的阳光透过了密林的树冠,照耀在她的脸上。

九岁那年,林其乐在这里郑重其事告诉她的小伙伴们:“如果我们下定了决心,鼓起勇气跳下去了,就会有翅膀从我们背后长出来,我们就可以飞了!”

林其乐瞧着悬崖对面那条小路,她独自一人转过了身,沿着这条山路朝山下走去。群山工地马上就要开始最后的拆迁,林其乐想折一朵向日葵,跟她一起去省城。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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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注释:

*非典:严重急性呼吸综合症(英语:SARS)于2002年在中国广东顺德首发,并扩散至东南亚乃至全球,直至2003年中期疫情才被逐渐消灭的一次全球性传染病疫潮。

第24章

2005年8月,林其乐坐在省城出租车的后座,听的哥与爸爸妈妈寒暄。

“你们是做电力企业的啊!”司机感叹道,“我听说电力企业的都特别有钱!”

林电工面色尴尬,笑了笑:“我们只是工人。”

在林其乐印象里,小时候大家都住平房,不会那么强烈地感受到人分三六九等。

的哥在总部小区门口停了车,林其乐下车来,听到爸爸说:“余樵和蔡方元家都住在西区,杜尚跟咱们家住东区。”

林其乐背上了书包,抱起手里的万年青盆栽和那支向日葵,她抬起头,看四周的高楼,看小的时候,哥哥姐姐们口中曾无数次提起过的“省城总部小区”。

搬家公司早已把家具安顿好了。林其乐走进自己家里,十五岁这一年,林其乐终于也拥有了一间真正属于自己的,而不是用大衣柜和爸爸妈妈隔开的小卧室了。

杜尚和余樵中午过来了,帮林叔叔搬剩下的几只箱子。到下午,秦野云也来了。

阔别三年,如今林其乐再见到秦野云,两个小女孩都长大了,断断不会再一见面就厮打起来。某种程度上,她两个的关系甚至比和余樵他们还更亲近,这是性别在他们之间天然划分出的界限。

秦野云还留着烫发,穿着小背心短裤和沙滩拖鞋。她手里把玩着林其乐从群山带过来的那只旧芭比娃娃,不敢置信道:“林樱桃,你这种笨蛋到底是怎么考上实验高中省招生的?”

林其乐把自己的小行李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她讲:“这说明我其实很聪明!”

“得了吧,”秦野云难免又阴阳怪气起来,揶揄她,“你别告诉我是爱情的力量,蒋峤西那个人——”

杜尚在外面端了一筐林妈妈刚蒸好的枣面馒头进来了,进门一听秦野云这句话,他突然大大咳嗽起来。

“咳个屁啊,”秦野云回头呛他,“吓我一跳!”

蔡经理给林电工打电话,说:“林海风,你怎么还没把闺女弄到省城来?”

林电工拿着手里的摩托罗拉手机,笑道:“来了来了。樱桃!你蔡叔叔和你说话!”

蔡经理现下人不在省城,他又去了新的工地,去新的项目部担任经理。蔡经理在电话里说:“樱桃,让蔡方元明天带你去海洋馆玩玩。都快开学了才来,对高中的课程了解过没有啊?之前你余叔叔还找我商量,想给你弄个借读生的名额来实验高中,没想到你居然考上省招了啊!小闺女,你小的时候叔叔就看出你这个脑袋瓜子聪明,不然怎么能挑上‘泰山旅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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