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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遍修真界(253)+番外

常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对所有异种之中唯一能够破坏整个世界秩序的神龙有所要求,也许是它唯一的仁慈。

也是它最不容人情的冷酷。

世上既然已经有了神龙,有了龙神后裔寒千岭,那又为何要再有天道?

因为这责任寒千岭挑不起。

他对这世界没有一点爱,他只是深爱着这世界里的某个人。

而且不同于死地里的封雪,由于龙神当初抛寒千岭下去时,就是为了让他发疯灭世,故而截断了他的全部后路,所以寒千岭甚至不能自废修为——要是能够,他在七岛时就会主动把修为废去一层,何必赌着会让洛九江受牵连的几率将自己的灵气凝实?

异种就是坐卧不动,一生也不沾修炼的边儿,修为依旧会自发上涨。寒千岭不能勒止自己上升的修为,如同普通的人类不能在春日让时光重回到大雪纷飞的上一个冬季,也不能令奔涌不息的江河掉头倒流。

寒千岭从没有这样清晰昭彰地明了过自己的前路,而在看透那一眼可及的死亡之后,多年以来被他尽浑身力气压制的恶念,终于迎来了最好的机会,悍然在他脑海里来了一场极地反扑。

——既然我是要死的,那为何不拖这世界一起?

——因为不能仁爱仇敌而死,这天道何其荒谬!他既然要因为这样荒诞的理由引颈就戮,那为什么不能令这充满了血腥和罪孽的世界为他陪葬?

——他寒千岭从生下来起,难道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寒千岭的识海几乎已经变成一片赤红的血海,无数零落的丑恶念头是残破的肢体碎块,上上下下挟裹着万年以来的冤屈在他的意识中沉浮。报仇!那念头说,想想你曾被肢解吞吃成什么模样。陪葬!有声音在他神识里面高呼,我要三千世界都成为被血染红的棺材!

寒千岭在心里讥笑,嘲笑,哂笑,他甚至连潭底的最后几块道源碎片都不愿再管——事已至此,一切都了无意义,一切都将走向终结。他跳出深潭,他走出圣山,他行到那银白色的雷云下面,然后抬头看到了洛九江。

他看到了自己此生唯一的,也是永恒不变的锚点。

神智终于在模糊中隐约回笼,寒千岭把洛九江笼在自己的怀里,恶念以外的情感因怀中温热的躯体渐渐露出头来,寒千岭总算回忆起来,这是洛九江所爱的世界。

……他不能爱这世界,但他的爱人钟爱它。

我不会毁了这个世界。在那一刻,寒千岭在心中冷冰冰地对着冥冥中的天道说话,回音在他自己心间一圈圈荡开,无所谓是否被什么存在听到。

我要九江陪我走过最后一段路,除此之外,再别无所求。

多年以来被礼仪和克制深深压制的恶念再次被寒千岭一力按了回去,而泄露出的部分则酿造出一剂寒千岭不能更改的偏执。

这想法是一滴就能让人烂醉的烈酒,再不必去管身后事;这想法也是把感觉剥离的麻沸散,在浮出水面的第一时间就终止了寒千岭的所有苦痛。

死亡是何等让人畏惧、愤懑、难以直面的事情,可若是有洛九江陪他,就好像一切怨恨都甘愿就此消弭。

由于很快就会到来的问心雷所迫,寒千岭的话说得很简略。又因为把洛九江拉进怀中共

赴死亡的念头太过诱人,寒千岭大半心神都用在克制自己上,语序甚至都有些颠三倒四。

但洛九江听得懂。

在这千钧一发,迫在眉睫的时候,洛九江脑海中竟然恍惚闪过一个念头——

难怪千岭结婴时,要特意避开圣山的范围。

他不愿让圣山眼睁睁地看着他是怎样死,他不愿死在他母亲的面前。

第191章 偷天換日

……那么,现在当真就再没有一点办法?面对问心雷的裁决, 难道寒千岭就只有束手待毙?

在意识到两人面对的是何种僵局之后, 洛九江瞬间连眼睛都变得血红。时间在此时是这样的宝贵, 连语言的交流都嫌太慢太奢侈奢侈,眼神来往之间已经足够说明所有。

是的。寒千岭用眼神回复洛九江:我必死无疑。

他有多么了解洛九江, 就同样地多么了解他自己。他是如此鲜明地感知着自己此刻内心对世界累积多年的憎恶,即使是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也依旧不因死亡的威胁而减轻半分。

最讽刺的是, 因为那把悬在自己头顶, 时时可能落下的屠刀的缘故, 寒千岭想要把整个世界拖下水的疯狂念头反而还比之前更鲜明。

洛九江一时竟然无话可说。

他此时能怎样呢?憎恶天道吗,可吸取龙神灭世的前车之鉴, 天道想要考核唯一的一条神龙的仁爱之心, 怎样也不能说错——因为便是现在, 这条神龙至少也能拖着大半的修真界给他陪葬。

那么要责怪寒千岭?可千岭又何错之有?他的情绪是被龙神一力灌输, 他父不以他为子,只把他当成一个用来继承恶念和遗愿的工具;他的母亲对他大概也没有什么感情, 或许恨不得平生从未见过他

他是多么艰难多么辛苦地时时刻刻控制住自己的恶念, 不去向他见到的一切存在追责, 不去碾死他每一个“力所能及”的蝼蚁, 甚至会对那些与他血债累累的人类后代面前露出礼貌的微笑。

他都已经爱上了洛九江。

圣地只有春夏两季, 这里没有严寒的冬日,雪花在这片世界之中是如此的稀罕。只要是晴空高照的白日,圣地里就通常温暖如春, 被寒千岭选定的这一片渡劫宝地就更是繁花似锦。

然而在灿烂光明的暖阳之下,在如织锦一般华美的花草丛中,于微醺拂面的春风里,洛九江感觉寒意从骨子一直侵到肺腑之间,堂堂元婴修士,竟会因为发冷而失态地浑身打颤。

他有刀锋一尺,却不能往上逼问天道;他有三寸巧舌,可这甚至不能劝得世界的意志换一个主意。

生于此世,甚至不能保全挚爱的性命,那洛九江何用之有!

他的千岭就在他的面前,他的千岭马上就要死了!

然而,就像是生怕对洛九江的刺激还不够似地,寒千岭微微转开了眼睛。他像是已经下定了什么决心,声音里的哽咽腔调已经被完全抚平抹净,遗留下来的只有一派的强硬。

他冷酷而果断地说:“是我欺瞒在先,随你任杀任剐,别无怨言——可你要是不想动手,那就快走开。”

此时,天劫的雷云已经散开得无踪无际,却有第二层阴云在两人头上缓缓堆积。

寒千岭那好不容易装出来的冷静终于再维持不住,他猛地抬手将洛九江向后面一推,每个字里都是从牙缝中强挤出来,透着一股新鲜的血腥气:“我让你滚——”

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非要我到了最后关头,再也克制不住自己那些疯狂而残忍的欲望,生生拖你去死吗?!

你爱这世界,我便不动三千世界分毫;我深爱你,故而死到临头也舍不得你流一滴血。

洛九江一世都该活在天光之下,做他磊落潇洒的风流少年。他要足足看够一千年太阳的东升日落,走过一万次繁花如锦的春色满园,天下之间有人烟的地方,就有他的朋友,也藏着他亲手埋下的酒。

等到几千几万年以后,洛九江毕生的传奇终于走到尽头,他或许就会和孩子们在树荫下叙过往的旧故事:我少年时曾爱过一个人,他叫寒千岭。我平生里爱过许多的人,可像那时候最激烈最炽热的动心,却是再没有过了……

深深抽了一口气,寒千岭仍有一半思绪沉浸在他替洛九江描画出的未来之中,他紧咬着牙根想道:若真能如此,自己纵在九泉之下,想必也是含笑的了。

——可寒千岭要真是接纳所有的一切,心里压下了全部的怨尤,紧攥的拳头里,又怎么会从指缝间渗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