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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遍修真界(333)+番外

当然,他也被追杀、被反制,一次次地落入对旧事有所警觉者的圈套。他中了剧毒,大口大口吐出黑血时被一剑劈裂半面的身体……

最凄惨的一次他虚弱地躺在山洞里,野獐子舔过他脸上的血,苍蝇无声地落进在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处产卵。而他甚至无力出声驱赶,耳鸣偶尔停止时,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内脏腐朽的声音。

可最后他熬过来,从山洞中走出去,重新把性命压进那个令他险死还生的谜团。然后他成功了。

活下来的人是他,不是那些人。

经过了再三确认后,所有的仇恨对象都指向一个人,那就是白虎主白鹤洲。

但谢春残并不和洛九江细说这些。他不告诉洛九江他这些年来的经历,也不跟洛九江说他究竟有多少次险而又险地与死亡擦肩而过。

他只是向下拉下自己的衣领,露出自己咽喉上一道即使如今修为高至元婴,也依旧深毒到不能抹去的白色伤痕。

“这是我用命换来的消息。”他言简意赅道“不会有错。”

洛九江盯着谢春残颈间那道长长的伤痕,几乎可以透过它想象到,谢春残当初是怎么被人割开了半个脖子。

那泛白的伤痕像是拖长的一道横,勾住洛九江记忆里的一部分,无端地让他觉得眼熟。

是像什么……什么东西他最近见过,虽然觉得没什么重要的,但是总感觉有点不对劲……

洛九江猛地打了一个激灵!

“谢兄,”他喃喃道:“白虎主,白鹤洲,我知道了,是比斗场!”

“什么?”

谢春残和寒千岭同时把目光投向洛九江,而洛九江终于想通了其中关节。

没有错,那个潜藏在背后杀机暗露的朋友、那个藏头露尾,最后还表现出一点点虚伪仁慈的朋友确实就是白鹤洲!

大半个月前曾经在洛九江心头一闪而过的疑惑,如今成了对谢春残遭遇的最好印证。洛九江咬着牙说道:“比斗场那三个字,‘白虎主亲自题上去的墨宝’……怪不得是用旗子,怪不得是挂着一张幡!”

那一眼之下,就让洛九江觉得斗字斗意呼之欲出的三个字乃是书祈。

只是它在谢春残手中被用得不但出神入化,而且还能因地制宜。可到了白鹤洲手里,就只剩一个徒有其表的空壳子。

白鹤洲的书祈和谢春残的书祈其中的精神骨骼都相差太大,因此洛九江才没认出来它。

说起来,洛九江早就觉得不对:比斗场那种地方,挂匾立碑都算适宜,可为什么会用一根长杆高挑起一张红幡?

--因为白虎主的书祈是偷来的。

谢氏的书祈一贯写在衣衫里侧,要用特殊的布料作为载体。而谢春残作为谢氏最有天赋的幼子,年方五岁就能在纸上做出书祈。

而白虎主这个厚颜无耻的盗窃者,这个鸠占鹊巢的卑鄙者,即使千方百计地弄到了书祈手段,年纪也比谢春残虚长百年,可至今都只能照本宣科地用布料来制作书祈。

他夺来了别人的心血之作,强行把这门技法据为己有,然后居然还堂而皇之地把那罪证高悬在宗门之中。

洛九江见过饕餮的高高在上,见过穷奇的自以为是,但还是第一次见识到白虎主这样的狡诈和虚伪。

洛九江简直要为他的卑鄙无耻程度感到震惊。

“什么比斗场?”谢春残追问道。他紧盯着洛九江,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个眼神。

他的目光锐利的像鹰,凶残的像豹,眼神里满是被这些年来生死一线的生活打磨出的冷酷和坚硬。

洛九江尽量采用了最委婉的说法,然而即使这样,在听了他的描述之后,谢春残仍然要忍不住仰头大笑。

他被这事情荒谬地笑出声来,他笑到两眼都泛满泪花:不好笑吗?这件事从头到尾都这么可笑。

谢家骤然富贵,他们知道自己踩在刀尖上,他们知道自己步步都该走得小心谨慎。他们几乎防范着所有预计到的危险,却没想到最狠的一刀居然来自最信赖的靠山和朋友。

而白鹤洲他身为白虎宗主,身为四象界中的一界之主,他几乎就要富有四海,和谢家根本是折节下交。与他相比,谢家几乎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看上眼,然而他偏偏就贪图那最要命的一件东西。

即使已经掌握了书祈的方式还不够,他要做那个唯一。

“我要杀他。”谢春残冰冷地说。他看上去冷静镇定,实际上显然早就被气得乱了阵脚。在短短的一息之中,他竟然连续把这四个字重复了三次。

“谢兄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洛九江断然接口,打断了谢春残的喃喃自语,“白鹤洲,我们一起杀了他。”

“兹事体大,我们可以从长计议。”洛九江拍了拍谢春残的肩膀道,“谢兄,你……”

谢春残看了洛九江一会儿,突然近乎突兀地说道:“九江,你来陪我喝酒。”

————————————

圆月无声地映亮了院中拖长的人影,一条长长的案几被安置在小院之中,桌上无菜唯酒。

竹叶青、金茎露、文君酒、黄藤酒、琼花房、丰和春、清白堂……雕花长几从头到尾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酒器,从玉壶银瓶象牙樽,到金杯瓷斛宝石斗,最清冽的酒液和最粘稠澄澈的玉液酿相互挨着,院子里蒸腾了满院的香醇酒气。

谢春残捧起长几上最大的一只坛子,抱在怀里至少有五斤上下。他托起酒坛来仰面向天,酒液淅沥而下,他的喉结也来回地滚动。多余的酒液全都泼在脸上衣上,湿淋淋地顺着自己的鬓角滴答往下淌。

等谢春残甩手把那圆溜溜的酒坛掼在地上摔成碎片时,他一张脸都湿漉漉的,用袖子胡乱抹上去一把,足以让人分不清是酒还是泪。

他大口大口地哈着气,双目里血丝俨然,满眼赤红。

“都是好酒,蜇人得很,直呛眼睛。”谢春残怆然笑道。

洛九江的拳头握紧又张开,最终还是抄起一只四脚兽首的高觥,一口气喝了个干净,然后当啷一声把那觥杯砸在地上!

他吐出一口长气,强笑道:“这酒劲力太足,我要拿不稳了。”

两人四目相对,眼神里闪过同样悲愤的自欺欺人。

过了一会儿,谢春残哈哈大笑两声,高声吟道:“岂能辜负如此好酒良宵?”他摇晃着身体凑到案前,劈手端起了一只水晶盏。

谁也说不上这个晚上,他们两个互相陪着喝了多少的酒。

只是喝到最后,谢春残发起了酒疯,书香世家的后人,就连醉酒也比别人醉得更风雅些。他从怀里抽出一只成人男子拇指粗的狼毫,伸手抱着一小坛竹叶青,蘸着那微碧翠绿的酒液,淋漓字迹眨眼之间就挥上了雪白的墙面。

“零落栖迟一杯酒,主人奉觞客长寿。”谢春残喃喃自语,在落下第一句顿挫的间隙里,他顺便就着酒坛坛口又灌了自己一口。

“主父西游困不归,家人、家人折断门前柳。”这坛竹叶青太浓太烈,呛口到谢春残双眼里又留下两行清澈酒液。

典故里的那个男人西出入关,久不得用,可他终究也有家人愿意折柳相送。

而谢春残……何止没有家人,如果此次复仇不成,他一辈子都愧不能用“谢见欢”这个旧名了。

写到此处,谢春残已然变颜为柳,方正古朴的字体渐渐变为瘦硬紧实,撇捺之间拖长了笔锋,像是一股无处可去的郁气,最终只能在末尾处变成一滴停滞的墨。

写到“天荒地老”一句之时,这蘸酒做墨,以墙为载的书法俨然又要成了一面书祈。郁气怨气求不得之气幽幽散开,只要有人将目光投在这面墙上超过一眨眼,便能感觉“造化弄我”之意扑面而来!

待到“请恩泽”三字落下,诗虽然未尽,可书祈已经俨然成型,那经年来被命运玩弄,在时间坎坷流离,无亲无友的不平之气已然如箭簇一般脱弦欲出,只待谢春残画龙点睛一笔,只凭气脉牵引,就足够让人走火入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