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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遍修真界(399)+番外

可能是因为玄武以自我为中心惯了,所以根本就没听出来洛九江有嘲讽的意思。

他闭着眼睛靠在圈椅里,看起来真是被折磨得够呛。玄武朝屏风那边指了指,言简意赅道:“琴——我快听聋了。”

洛九江:“……”

洛九江下意识转头看向寒千岭,不确定道:“其实她琴技还好?”

寒千岭斩钉截铁地回答道:“远不如你。”

“哦?你还会弹琴?”玄武睁开一只眼睛,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自语道,“对了,你是囚牛的半徒,应该是会的。”

他不张嘴的话,洛九江可能还可以与他共处在同一空间片刻,但只要他说一句话,洛九江就难免冒火——更何况他竟然敢如此轻易地提起公仪先生。

登时洛九江脸色一沉,手臂左分,拨开一直隐隐挡在自己面前的寒千岭,右手已然擎刀正对玄武的鼻尖。

“劳你之前受累来神龙界一趟。不过,我现在就送你回老家一程,不用谢。”

玄武睁开眼睛,伸手捏住洛九江的刀尖。他操纵的这个傀儡的力量在洛九江的面前可谓孱弱,但洛九江还是勉强停下,想听听这家伙最后能说出什么。

玄武偏头想了想,用一种非常断定的口吻道:“你好像一提起囚牛就很生气?其实我对囚牛,已经比他对青龙和自己的父亲还要好了。”

洛九江听着这话,感觉自己简直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你说什么?你杀了先生,拿了他的道源,最后竟然还冒充静慈大师来给他超度……然后你说你已经对先生够好了?”

“超度不能引渡异种的魂魄,唯一作用只是安慰生者。”玄武坦然道,“至于我对囚牛的手下留情……你为什么不问问神龙呢?”

寒千岭一听玄武的对比就明白了,他朝洛九江点头,承认道:“如果他是这个逻辑,那倒也没说错。”

从某个角度上,玄武对待公仪竹,竟然真得比公仪竹对自己父亲更好。

因为异种之间的传承素来有一个规矩,那就是泯灭魂魄。

或许因为乾源和坤源都不是完整的道源的缘故,后代倘若要完全的继承道源,就一定要在道源交接的同时,收纳下下前人的魂魄不可。

洛九江曾经去过幽冥,幽冥里能维持清醒的鬼魂独独却沧江一个,而却沧江能保持清醒的原因,是因为他是异种。

可要是这样,为什么整个幽冥只有却沧江一个异种活着?

因为前代所有的异种魂魄,全都在传承的那一刻,被他们的子女吞了。

把这种行为概括成吞吃并不准确,那更相当于某种特殊的交接仪式。从三魂的骨到七魄的皮,在仪式中仿佛加持和祝福一样,完全地并入另一个异种的魂魄里。

从此这个新的道源持有者,便拥有了上一代的全部记忆。

异种一死,魂魄俱销,故而不入幽冥。

却沧江是第一个在幽冥漂泊的异种,公仪竹是第二个。

当然,这种方式只是针对之前没能掌握足够道源的异种,就好像第一次使用的水囊必须用更多清水泡开。

倘若是已经继承了道源异种,比如说之前的花宴望,他从椒图那儿抢来半滴道源,一直用着,也没有哪里不顺手。

“你说得不全是真的。”洛九江突然说,“既然如此,公仪先生已经继承道源,那他也没有道理接收青龙院长的魂魄。”

“他有。”玄武淡声道,“乾源和坤源不算一种东西……在青龙的乾源面前,他依然还只是一个需要长辈魂魄开道的毛头小子。”

说到这里,玄武近乎迷惑地看了洛九江一眼:“在我们异种这里,这行为不算什么,不过你们人类好像特别在乎这种事?”

洛九江默然无语,他好像有点懂得了。

不是说这一刻他理解了玄武,而是在此时此前,他前所未有地明白了,异种是怎样一种和人类乃至和妖族有别的种族。

异种始终有一种凌驾于所有生灵的傲慢。

他们单代传承,接过冠冕的同时便要把自己的父辈踏在脚下。

或许是因为这种“合为一体”式的记忆传承方式,他们概念里的死亡,显然和人类所理解的死亡很不一样。

人类的死亡是终结,是尾声,是虚妄,一切都不再存在。而异种的死亡仿佛只意味着传承的开始。

子辈从此将带着父代的所有记忆向前。

自出生的那一刻起,异种便知道自己的父辈将有一日会为自己而死;从第一次睁开眼睛开始,异种便已经领悟自己最终会以何等形态消亡。

因此生和死的边界在异种的印象中是模糊混淆的;降世时的第一种本能之爱,也就是他们对于父母的爱,亦称不上浓厚。

倘若深深敬爱自己的长辈,他们要用怎样的心情面对父辈的牺牲?

所以从初生一刻开始,异种的爱就极稀薄。一直以来,敬畏大于敬爱,传承的本能高于求生的本能……道源的力量代代相传,与力量一起遗留下来的,还有截然不同的种族特性。

对于异种来说,其他生灵才是“殊异之种族”。

妖族和异种一样,具有妖身和人身两种形态,所以玄武对妖族还算亲近。至于人类,他们天生只有人形这一种状态,因此在玄武口里就成了蝼蚁。

而真正的蝼蚁和妖兽们,甚至都不配被玄武提及。

洛九江蔑视过白虎,唾骂过饕餮,他嘲讽前者是个伪君子,而后者恶心得不想让人看他第二眼。然而直到此时,洛九江才稍稍明白过来:其实白虎和饕餮反而是比较“人类”的异种。

白鹤州沽名钓誉,虚伪至极,然而又始终维持着一张堂皇的面皮;花宴望吞杀子女,除了是要增长自己的力量之外,也未必不是想把自己的死期往后推。

白虎重名而饕餮重命,相对于异种的原始性格来说,这已经是非常“人类化”的索求。

最可怕的异种近乎“无欲无求”。

就像是玄武,他是个相当典型、相当标准的异种。

他把战火铺陈开来,烧遍整个三千世界,然而那是欲望吗?不是,他只是在获得自己概念里理所当然的需求。

玄武的脚步隆隆地碾过十三个世界,他把公仪竹杀死,将椒图掠走,然后他甚至有点茫然地看着洛九江,问洛九江何至于此。

他高踞于自己崇高无敌的宝座之上,轻而易举地采撷盘中的果子。

人类在按照自己的喜好来调整果盘的颜色和内容,丢去那些不够鲜艳的材料时,怎么会为此大喜大悲啊。

会因为被切开流出汁液因而感觉痛不欲生的、失落于自己被丢在一旁撇开从此将被历史遗忘的、恐惧着被直接扔进垃圾堆里旁听自己如何衰败腐朽的,当然只有果实本身。

而现在,玄武单手支颌,平静地看着洛九江。

——果盘的布置者拎起一个最与众不同的樱桃,好奇地问他,为什么会选择在果盘里呆着。

玄武对着洛九江说:“你既然身怀阴阳,便不该止步在人类身上。”

他宣言道:“你应该来玄武界。”

洛九江直视着这个傀儡,傀儡有一双情绪与生人无异的眼睛。

洛九江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隐晦的邀请。

只要此刻他点一点头,附和一句“你说得对”,那从此之后,洛九江也将会坐在王座的副席上,在云巅和世界的尽头,居高临下地共览三千世界。

山河变幻与王朝兴旺倒映在他的眼底,今后只像是铺陈的纵横棋局。即便整盘棋子全都粉碎,也伤不到执棋的棋手半寸。

“你这个人实在不怎么样,话语却仿佛很动听。”洛九江紧盯着玄武的眼睛。

那一刻玄武的傀儡几乎要以为自己稳操胜券,然而洛九江的声音响起,其中毫无半分犹疑。

洛九江问道:“既然玄武主这样至高无上,这样不可一世——那你还来探寻人类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