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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遍修真界(409)+番外

可现在这是个什么情况, 鸱吻反水了吗?

一时之间, 大多数人都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太够用。

这回隔着两层界膜和水镜, 人族修士终于可以任意哗然, 不必忌惮玄武投来的目光了。

玄武不是玄武?

这问题当然同样地映在洛九江和寒千岭的脑海之中。

在听到董双玉平静的结论之后,玄武的道之虚影便放开了代表着轮回道的日晷,洛九江抓紧这喘息的片刻机会, 与回过龙吻的寒千岭遥遥对望。

他们四目相对,只消一个眼神,目光里就透出了一般模样的了然。

当年死地纷飞的冷雪,刺骨的朔风之中,因疲累缓缓昏睡过去的封雪曾在躺下前告诉了洛九江一句警告。

或者说,她托付了洛九江一个她自己也看不太明白的转告。

她说,当心霸下。

众所周知,霸下身形如龟,口生利齿,性好负重,有关它的消息,已经从三千世界中消失了许久。

这个宝贵的消息来自于花碧月几近于无的记忆,而花碧月的消息无疑又是自饕餮处得来。

失踪的霸下究竟在哪儿,洛九江现在知道了。

他也知道为什么饕餮会察觉到穷奇有异,因此紧跟穷奇回了销魂界,接下来近乎死皮赖脸地追去了朱雀界占便宜。

很明显的,不知道饕餮以什么方式先一步察觉了玄武就是霸下的秘密。因为有前车之鉴在先,他才怀疑从穷奇那里能得到朱雀的好处,

九族谋夺四象的故事,在这世上早已不是第一回 。

刚刚战意正足的玄武已经漠然静止,他垂着眼睛看向地面上的董双玉。此时洛九江三人已经飞得足够高,从这个高度往下俯视,人形看起来甚至有点娇小。

玄武发问,声音里已经没有了曾经的饶有兴致。他冷淡地问道:“那依你所见,我是谁呢?”

董双玉向空中的玄武施了半礼,当面指名了种族道:“霸下大人。”

“……”

被揭穿身份的霸下久久不语,倒是董双玉仿佛没察觉自己死到临头一般,仍然无畏惧地抬眼冲着他笑。

“有关玄武为何要剥出自己的灵蛇,一向是三千世界中的一大未解之谜。但只要愿意接受大人的真身并不是玄武,这问题就有了答案,是不是?”

玄武垂着眼睛看着他,目光寒冷如冰。

期间洛九江和寒千岭觑得一个空门,抢身直上,却被霸下一掌发力猛地推开。

他连头都不愿意像洛九江的方向转,只是死死地盯紧了董双玉。一般人在他的这种目光之下恐怕早就昏厥过去,然而董双玉竟然还能自若如常地对他微笑。

“你说得很对。”霸下冷冷道,“可本尊只想知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除了研究人类之外,我偶尔也会梳理四象九族的命运。”董双玉轻描淡写道,“霸下消失得实在太过不明不白了。”

“当然。大人您留下的破绽也实在不少?是因为觉得已经过去万年,曾经的历史都已经湮灭于旧回忆,再不会有人把您当面揭穿?”董双玉笑着问出这些话,仿佛只是单纯的好奇。

霸下眨了眨眼,似乎想通了什么他一直没发现的东西。

“你现在开始说‘四象九族’。”

“是。”董双玉毫不迟疑地点头,“从前我在大人面前,始终都只说‘九族四象’——这可不是三千世界里的排列习惯,也不是我一个阶下囚和‘玄武’相处时该有的礼貌,对不对?”

霸下的神情冷漠到极致,竟然就从此透出一种超然的冷静。他淡淡道:“我竟从未发觉。”

“因为大人从心里就听得顺耳。”

董双玉又笑了笑,再次补充道:“当然,这只是个验证猜测的细节。大人雄图霸略,或许不会注意到这种微末的言语小节。真正让我怀疑的,还是被大人抽离的灵蛇,以及青龙书院的公仪先生。”

“我听书院传讯的学子说,先生过世时,伤口上盖着一块帕子。”

董双玉摇了摇头,叹息道:“大人既然深怜囚牛的生死,怎么多年来忍心驱使共体同生的灵蛇如同傀儡,扔下白虎的尸体时,也比丢下一块烂肉的态度还不如?”

当然,更让董双玉进一步确定自己猜测的,是无论如何奋力作死,玄武都留了他一命,甚至没用重伤作为警告的椒图。

只是这话难免会给椒图添麻烦,因此董双玉便不说了。

多方消息进行验证之后,那唯一的结果就昭然若揭。

不论霸下嘴上怎么说,他对九族始终都留存着一份来自同为九族的香火之情。

在异种天生淡薄的感情之中,他能有这充满包容的认同感已经足够让人感动了,只可惜董双玉郎心似铁,既然霸下没有当场发疯,他就继续不依不饶地火上浇油。

“不过,大人还当真记得自己本来的种族吗?”董双玉的目光巧妙地从霸下身上扫过,那眼神藏而不露,并不带着鲜明的嘲讽鄙夷,只是流淌出一种发自内心的慨叹之意。

“据说霸下本体的甲壳颜色,乃是偏深的棕灰,玄武所负,才是墨绿的龟甲……大人从来爱穿墨绿长袍,是有意,无心,还是特意如此,就是要欺世盗名呢?”

董双玉若有所思地留下一个长长的停顿,恍然大悟道:“不过大人还记得道相要用人形,不能露出龟身……想必只是最简单的自欺欺人吧。”

“……”

那一瞬间,霸下双眼生寒,如结千里冰川。

玄武之死是霸下的手笔,千年之前,他也只比现在的洛九江虚长七八年的岁月。

少年狂气,总是有所表现。洛九江的少年之狂在不低头,寒千岭的少年之狂在不改动,枕霜流的少年狂在凶狠,公仪竹的少年狂在矜傲,却沧江的少年狂则狂在风流。

而霸下那时候已经能看出如今自在道的模样,他狂就狂在想了就敢干,没有后手没有顾虑,也没有别的考虑。

他要杀玄武,于是四象的性命都为他让步。

他杀了玄武之中的神龟,但是留下了已经不能化形,只能寄人身生存的灵蛇。然后近乎脑子一拍地,他觉得自己跟神龟挺像,玄武的身份也远比霸下好用的多。

最起码,四象都是有自己地盘的,四象界还都钟灵毓秀,物产丰饶,比九族强了多少倍。

可见当初霸下却是是少年行事,不顾虑后果,基本是想了就做。

很难说他如果排一遍年少的得意荒唐事,诛杀四象,僭夺玄武之封必然能排成第一名。

但这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他没用什么光明正大的手段。

这件隐秘的往事便如同一本他人不能冒犯的秘账,里面写满了血腥龌龊的往事,昭示之后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而霸下自己看着,却未必没有两分缺德到了极致的洋洋自得。

当然,这旧账一旦给人翻出来大白于天下,他就感到自己受了十足的冒犯。

特别是在他出于某种自己都没有完全理解的心态,将此事隐瞒千年,直到他几乎以为自己真的是玄武之后,董双玉把这件事当场叫破,几乎不亚于重重给了他一记耳光。

异种的感情大多直白简单,然而霸下此时感受到的,却不是往日那种纯粹的愤怒或恼火。

被背叛的恼怒夹杂着身份暴露的羞恼混合成一团,些许尴尬藏在浓厚的情绪里面,成为陪衬的底色。急躁和焦虑和破坏的欲望油然而生,却只是内心的怫郁所带来的附属品。

平生第一次,霸下品尝到如此复杂而高级的感情。

他终于再忍不住那种充盈而出的毁灭欲望,冲着地上的董双玉屈起手指,如同隔空拔萝卜一般,生生操纵着灵气捏住对方的脖颈,直到董双玉挣扎着干咳,涨红的脸与霸下视线齐平。

霸下稍微放松了一点力道,沉声道:“你说过效忠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