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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遍修真界(42)+番外

灰衣人在树下停驻片刻,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下一刻,他毫不犹豫地向着洛九江离开的方向跟了过去。

而对于那片埋着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的雪地,他也同那女孩子一样,看也没有多看一眼。

第34章 佛珠

据说昨夜堆云坡突降了一晚的流火。

那火焰落地不熄,烧了整整一夜, 焚的大半天色都映的透亮, 百里之外也清晰可见。那熊熊火焰有种冷淡而奇特的色泽, 仿佛能够烧穿黑暗。

待到凌晨,火势渐熄, 周围有大胆的小妖三五结队,打算趁此处还没有哪个大王组织大面积清扫之前,好过来捞些死人东西。

原本堆云坡上结寨做主的话事人是个七彩雉鸡精, 足有筑基五层, 修为了得。但在这种浩浩汤汤的火势之下, 哪怕他有十三十四彩,纵使侥幸不死, 也该被烧得秃屁股了。

四只小妖一路行来, 所见只余满地焦黑痕迹, 整个堆云坡上草木几乎都被烧尽, 空气中弥散着一股呛浓的烟气。偶尔看到一具尸体,也是被烧得不成样子。至于那尸体上原有的法器, 亦多半扭曲变形, 饶是如此, 能存留下来的器物都至少宝器往上。

这支小队里有个特别眼尖的臭鼬妖捡了几回漏子, 一旁的黄鼠狼妖并着鬣狗妖瞧的眼红, 直嚷嚷着见者有份,几乎就要扭住他逼他吐出好东西来。还是一旁的疣猪见势不妙打了个圆场,不然这四只小妖当场就要内讧。

妖族修炼又与人族那套标准不同, 原本是足足九阶由小到大分下来。只是千年下来,两族渐从互不两立转为相互融合,彼此间好用的东西方法也能互相学习。人类在修为标准上定的界限更加分明,近年来的妖族也习惯了这套说法。

倒还有些修士或妖族还会习惯性按九阶划分,但这类修士多半用的是百年前的老黄历。

按照人类的分法,妖族在炼气修为时只能保持妖身,一旦踏入筑基,便能修出个人形。只是这人形并不利落,诸如尾巴耳朵犄角蹄子等零件难免要落下几样。而等妖族突破筑基直达金丹之时,便能彻底化作人身,与世间诸人无异了。

这四只小妖修为俱都在筑基一二层之间,虽化作了人形,却是蹄角未褪。他们一路行来四处寻摸,并未遇到什么活物,便就这样走上了山顶。

在其他三人还在寻找那只雉鸡寨主时,鬣狗妖便发现了一个生死不明,赤条条趴在焦草中的人形,登时脱口而出:“那是个什么人?”

这一场大火烧得草木俱枯,山石变色,这少年模样的人形妖怪也不知有何本事,竟没被炼成黑炭般的一条?

黄鼠狼精眼睛一转过去,目光便怔怔发直了。他口水吧嗒吧嗒地滴落下来,猩红的舌头不住地舔着自己的嘴唇:“何必管他是谁……看他能在山火中幸存,想来修为必定不俗,若能趁他重伤时吃了他,我进阶成筑基四层也指日可待。”

妖族习性不乏野蛮血腥之处,其中一条便是靠吞吃化为人形的其他妖族增长修为。想来是他们虽修成了一个人形模样,一时半刻却难得一颗人类的同理之心。

这四只小妖听闻此言都觉得十分有理,一时扑上去就要把那昏迷中的少年活活啃了。疣猪妖把少年翻了个身,咂舌叹笑道:“好乖乖,要说这份颜色,比起族里母的也是比得。”

这少年的面孔经过一场大火也仍片尘不染,容貌生得极清雅秀美,令人瞧了便觉心神一荡。若不是遇上这四个心窍未开,只通食欲的小妖,任谁都恨不得给他配以华衣美饰,再高床软卧地供他醒来,只求能瞧一瞧他睁开眼睛时的模样。

食物就在眼前,黄鼠狼哪有心情去看此人的脸好看与否?当即捧起这少年一条胳膊就要咬下。就在他齿尖即将接触到少年皮肉之际,地上的少年突然指尖微动,低低呻吟一声:“九江……”

四只妖物被抓了个现成,一时抬起眼来面面相觑。下一刻,黄鼠狼落定主意,低头便啃,却是欲直接咬断此人的喉管:不趁着这人醒来之前活撕了对方,往后哪儿还有这般的大好良机?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那少年张开眼睛,瞳仁底带着抹淡淡的苍蓝。他一手按住胸口,声音极尽压抑,却又包着一汪浓浓的痛悔,沉沉地又唤了一句:“九江!”

这一声呼唤里的感情仿佛在喉口处便爆裂开来,出口时已浓郁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是以少年虽神色怔怔,双眼干涩,可旁人听了却无端心中一颤,几乎就要被这两个字激出泪来。

然而伴着这一句情深若斯的低念,少年闪电般出手,他动作快若疾风,又狠辣无比,“江”字的余音未落,他便眼也不眨地单手扼断了黄鼠狼的喉咙!

臭鼬妖一声惊呼,转头去看被少年随手扔在地上的黄鼠狼妖,却见他脖子软软垂着,折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显然是一抓之下不论颈骨喉咙都被捏成了一把软烂的泥粉。

这少年自然便是化龙而来的寒千岭。

他带着遍体的火焰从天而降,那火焰熊熊地烧了半夜,他的精神也恍惚挣扎了许久。直到刚刚意识稍微清醒些许,才被这四只小妖不加掩饰的恶意和垂涎唤醒过来。

一直以来无形阻拦着他的缰绳如今已不知流落何方,而这局面却有一大半都是他自己做下。寒千岭想起前尘,只觉心中恶意伴着深恨反复升腾,从前为自己构筑的堤坝再阻拦不住。

在他眼中原已淡薄许多的血雾突然蒸腾上来,鼻中嗅到的腥气浓得几乎要人作呕。他身下的这一片土地纵然被烤得焦黑,也仍然不掩此地曾经浸满的热血。

那都是他父的血,也仿佛是他自己的血,曾经淋漓泼洒下来,将海也染成最浓艳的红色,吸饱了血而越发腥黑的土铺满了整个九州。

寒千岭又一次感到那股几乎让人失去理智的晕眩和饥饿。

他更强大了,也能吞下更多东西。纵使此方世界比起七岛来不知要大上几千倍,强上几万倍,他横心下去,也能将这里闹个天翻地覆。

好像也只有让千里的沃土都寸草不生,令整个天空被撕裂的伤痕贯穿,要无数江海倒灌,使世间生灵横死,把那曾经亏欠下的每一滴血都吐出来,他心中的恨意才能稍稍消减。

他要听那些人在临死前的忏悔求饶,以血亏欠下的死债,也同样要用鲜血来寸寸偿还。寒千岭瞳孔微散,一时竟恍惚觉得自己被拔鳞折爪,无数的血从伤口中喷涌出来,自己的血在挣扎甩动中溅入了自己的眼睛,给眼中所见的一切都渡上了一层鲜艳的赤色。

寒千岭的理智仍在做出微弱的挣扎,心中的恨意却早搅翻了整个脑子。除了那自他出生来便被摁头强加的恶意之外,他心底竟也有一根不容忽视的逆骨,咬着牙挣出一阵鞭笞般的既痛且快。

——难道对最后被活活撑死,或叫围剿恶龙的人一剑杀了的结果,他自己就没有半点期待吗?

他想起自己从天际跌落时,那层层环绕着自己身周的火——他寒千岭生下来,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凭什么要遂你所愿?何必要吞天灭地一发而不可收拾?就让他中途折戟于此,远好过最后结局一片荒芜。

生不依他,恨不依他,可死亡总该能属于他自己。

寒千岭看也不看便将那只想要咬断自己喉咙的黄鼠狼随手捏死,自己则缓缓站起身来。就在他刚刚张开左手之际,某个此前一直被他紧紧握在掌心中的异物从他手里跌落出去,又被他一把抓住。

那是一颗带着淡淡木香的、常年被他反复摩挲以致都生出包浆的佛珠。

当时那串佛珠的系线被寒千岭化为鳞爪的腕子生生撑断,木珠子噼啪溅落一地,在空间乱流中丢失散落,想必再找不回来。唯有这颗佛珠似乎与寒千岭格外有缘,它卡进了寒千岭新化的龙鳞之间,待他进入此界,以人形挟裹着漫天烈火自天空坠落之际,又被意识不清的寒千岭一把握住,再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