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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色天香(7)

这折戏最后在狐妖玩腻了准备杀死道士时,戛然而止。

下场时那银白色的身影转身走得干脆利落,在众人意犹未尽之间,只留给台前一个潇洒无情的背影。只有道长出了戏,变回尘世中人,在台上拱手谢幕。

后面的事情,就与超脱凡尘的妖没有关系了。推杯换盏阿谀奉承,是属于俗世的烟火。

墨班主顾着燕大少的年纪,没有给他敬酒,只是带着些讨好地询问他的意见。

“燕先生觉得如何?我知道芳华地产准备在这块地皮上建娱乐城,戏班也是墨城娱乐的一部分,我觉得我们完全可以实现双赢的局面。”

燕凛自己端起酒杯,慢慢地抿了些酒水,笑了笑道:“我知道了,我会向姑姑传达墨班主的意向。”

还是滴水不漏。

墨班主好生无奈,想想他那个任性的儿子,再看看别人家养的这儿子,差距怎么这么大呢?这要是他儿子他就先揍一顿。小小年纪装什么逼?对了,他还喝酒,这是要揍断一根鸡毛掸子的节奏。

墨班主只能在心里打别人儿子,饭局还是得热情地陪到最后,只是不准人再给燕凛上酒,拿了一瓶2.5L的大可乐来给他喝。

“墨班主这是一派慈父心肠。”姓周的地产商调侃道,“对了,你家少爷唱了一出戏,还没吃饭吧?赶紧叫过来一起吃啊!不能饿着孩子。”

墨班主哪敢让墨里出来?那就是个不定时炸弹,谁知道哪句话就能炸翻这一桌子。连番推辞,就是不叫墨里上桌。

周姓地产商在这里关心别人家的孩子,却不知道他自己的倒霉儿子此时正肿着两只眼蹲在戏园的大门外头,被小风吹得直流鼻涕,还是坚挺地守在原地。

“老大,别守了,太冷了。回家吧,反正明天上学也能见着墨里,到时候再找他报仇就是了。”

周飞固执地咬牙:“我老早就给他下了战书,今晚8点不战不散!怎么能先跑!要我面子往哪搁?我就不走,我就等他出来。”

“老大什么时候下的战书?”

“他唱戏的时候。”

“老大你神经病啊!这叫早个屁啊,你不是没事找事吗?!”

“你骂谁呢?!”

眼看着周飞和他的小弟差点内哄,一道声音此时从高处传来。

“死周废,你又皮痒了?来找打啊。”

周飞甩开小弟,抬头看去。

只见他的死对头正坐在戏园大门上头那带着古意的飞檐上,垂下的瘦白脚腕旁有一只红灯笼,把他露出来的白皙皮肤撒上了一层红光。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他脸上是洗过的清爽,头发也湿漉漉的,肯定是卸了妆来的。

还化妆卸妆,都是女孩子干的事,女里女气的,不要脸。这是一个很好的嘲点,周飞几度张嘴想打压一下老对头的嚣张气焰,都没能成句。最后只咕噜出一句:“墨贱人,你给我下来。”

“死周废,谁准你这么跟我说话的?!你知道我是谁吗?!”飞檐上的少年眉头挑起,得意洋洋。

周飞不由就想起刚才戏台上那不可一世的狐妖了,忍不住顺着他的话问了一句:“谁啊你?”

“我是你爹。”墨里说着哈哈一笑,手里捡了几颗小石子占着地利之便朝下砸。

周飞被砸得嗷嗷直躲,几个小弟都跑了,就他还在下面跳脚:“墨里你给我下来!”

“你爹聋你爹听不见。”

两人正打得不亦乐乎,大门内传来一阵说话声。墨班主的饭局完美收官,正和大弟子一起送几个贵客出园子。

周飞连忙缩到一旁,怕被他爸看见。墨里也不再扔石子,晃着腿坐在飞檐上,话别的贵客们就在他的脚底下,他鞋子掉了都能砸到两三个。

正下方就是那个想拆他家的燕大少。

燕里脱鞋朝下比划一番,想象着把鞋扣在燕大少头顶的场景。

恩,算了,为了他老爹的心脏着想,还是不要了。

墨里弯腰穿鞋,谁知他坐的地方年久失修,瓦片早就不稳。他一用力,瓦片顿时一滑,出溜一下就掉了下去,连个借力的地方都来不及抓,滑下去的姿势也无法缓冲着力。

这老派的戏园大门檐子至少有一层楼那么高。墨里半空中紧紧闭上双眼,不敢看自己乐极生悲的结局。

下面的人听到响动都抬头看,一看到是墨里从上头掉了下来,墨老班主差点吓到心脏骤停,一旁的李少天想也不想赶忙跑去接。

贴墙躲着的周飞本该乐看老对头摔个狗吃屎,这够他得意到明年了。没想到身体先于脑子,一个箭步跨了出去,大张着双臂像个狗熊一样跑了过去。

周姓地产商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周飞你来干什么?!”

墨里觉得自己好像落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长到他都已经把自己跌断腿打着石膏娶媳妇生儿子送孩子上学的大半生都预想了一遍,才突然感到落到实处的感觉。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两条手臂托着他的后背和腿弯,牢牢地接住了他。

第6章

墨里微微睁眼,红灯笼撒下的柔光里,一个有些陌生的少年专注地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十分引人注目。

“你没事吧?”

墨里还没回答,他的父亲已经大惊失色地扑到了近前。作为一个强横专制的封建式家长,墨班主对他教训责骂居多,很少这么关心到失态。

墨里还来不及感动,墨班主从连连喊着他的名字突然就变成了关心另一个人。

“燕先生没事吧?!快,快把他搁下,快看看手臂有没有事?墨里重得跟猪一样砸这一下怎么受得了?接他干什么他皮糙肉厚的摔一下死不了,快点看看燕先生有没有哪里受伤。”

墨里晕头转向地不知道被谁拉了下来,挤到了人群外围,那金贵的燕家少爷立刻就被一群人呼拉拉地围了起来。他这个刚才集众人瞩目的宝贝蛋,一下子就成了无人问津的可怜虫。

“喂。”墨里顿时有些委屈,也不知道朝谁诉苦,“哪有这种爸爸啊。”

李少天走到他身边,捏了捏他的胳膊。

“阿狸没事吧。”

“吓死我了,现在心还嘣嘣跳,胸口有点难受。”墨里摸着胸口诉苦,“腿也软了,这儿疼,可能扭着了。”

李少天无奈地蹲下来,给他揉着他指的地方。

周飞站在不远处,惊魂甫定地撸着一头杀马特紫毛。

“乖乖吓死我了。”

“关你屁事。”

墨里仍旧很郁闷,看着那边的众星捧月。

头一次不是别人关注的焦点,墨里有点不习惯。

“这下好了,师傅这次请人吃饭有没有作好人情不好,你这一下,他反而欠上燕家人情了。”连当钉子户都没那么理直气壮了。

另一边那些溜须拍马的人总算表演够了,燕家少爷也终于证明了自己没磕着没碰着一点伤都没有,墨里觉得有几个人看上去还有那么几分失望呢。

如果燕少爷在墨县受了伤,再多留一阵子,他们就有更多献殷勤攀关系的机会了。

肮脏的大人世界。墨里带着满肚子腹诽,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没用很大力气,阿狸挺轻的。”燕少爷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就在众人的挽留和道别声中带着老李走了。

什么意思?墨里不明就里。为什么临走了还要强调他很轻?看不起他吗?!

墨班主还在庆幸幸好燕凛没事,不然他还保什么戏班,睡大街去吧。

周飞突然给了他沉重一击。

“这个家伙肯定是不高兴了。”周飞摸着下巴,凑近墨里没话找话,“本来英雄救美挺帅的,被人围着叼副叼个没完,好像他是个弱不禁风的弱鸡。他肯定生气了,还装呢,哈哈。”

墨班主顿时如遭雷劈。只顾着献殷勤,他又忘了燕凛还是个孩子,争强好胜死要面子才是少年的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