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看在眼里，颇有一种我家徒弟初长成的欣慰，难得这小子居然开窍了。这样最好，有他把世子爷拘在头里，那表小姐自然该知难而退。
她却想不到安若微竟亲自找上门来了。
碧云开了院落门，见这个美丽中略带些微憔悴的女人立在门口，着实有些吃惊。安若微的衣裳上沾有露水，靴子面上还有些清晨的泥土，可见她是一大早赶来的。
穆铮又不在，她来干什么呢？碧云抵住门，直截了当的拒客，“世子爷不在，表小姐请回吧。”
虽然看出自己不受欢迎，安若微并不生气，依旧微微的笑着道：“我不是来找表哥的，听说这里有个叫青右的小厮，我想见一见他，可以么？”
她想见青右？碧云不免更加警觉，慎重的撒了个谎，“恐怕您得失望，青右也随公子出去了。”
安若微敏锐的捕捉到她眼里的一丝闪躲，便知对方所言不实。其实安若微来之前就已打听到穆铮是独自一人出去，否则她也不会有胆量过来。
双方正僵持着，身后一人经过荷池，打着呵欠道：“碧云姐姐，你在和谁说话呀？”
这傻小子，早不醒晚不醒，偏偏这时候出来！碧云哀叹不已，却也只好放安若微过去，接着假装惊叹的道：“原来你在里屋睡着？我还当你出门去了。”
青右眨巴着惺忪的双目，浑然没察觉到空气中泛滥的危机。
安若微眯起眼睛遥望过去，但见他衣衫散乱，领口微微敞着，脚上只趿着木屐，莹白的十根指头露在外面，便知他的确是睡到这时候才醒——为什么这样犯困呢，内里的缘由就不得而知了。
但即便不问，安若微也能猜到那两人风流缱绻的故事，脸色不由往下沉了些，但随即记起来意，仍旧和和气气的说道：“青公子，能否借一步说话？”
她这样称呼，自然是为了表示尊敬，也证明她没把青右当一般的下人看待，而是一个与她身份相当的人——至少在竞争穆铮的地位上差不多。
青右被晨风一吹，可算清醒了些，但目光仍是茫然的，他想不通这位表小姐有什么话要单独与他说，她不是喜欢穆铮么？自己又不能代表穆铮。
但对方特意前来，青右也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他点点头答应下来。
两人来到一间宽绰的花厅里，安若微还特意用一架厚实的屏风挡住门口，这样那心思古怪的丫鬟想偷听也没法子。
碧云还真个想偷听，但碰上这样心思缜密的对手，她也没法子，只好恹恹的退下，准备另寻思路。
这厢安若微见四下无人，方才放心大胆的与青右交谈起来，开场白自然是交流籍贯、出身以及家中境况。
因之前穆铮偶尔拉着他出去见客，也为青右编造了一套合乎情理的身世，青右便照着穆铮所教原原本本道来，不外乎是老乡遭了天灾，全家人都饿死了，他自己因生得好些，才被拐子视为奇货可居卖到京城里，误打误撞的与穆铮结识。
安若微边听边点头，与她自己的猜测倒是不谋而合。
寒暄已毕，就该谈正经事了。安若微端起茶盅细细抿着，一面偷眼向青右瞟了下，闲闲问道：“你很喜欢世子爷么？”
照她的想法，这伶俐童儿必然会先矢口否认，力证清白，等实在掩不住了，才会半吐半露的说实话——反正她也不着急。
然而令安若微吃惊的是，青右却径自点点头，一点儿也不掩饰的道：“是啊。”
安若微几乎呆住，要该说他是缺心眼呢，还是在故意示威呢？她哪知穆铮已与青右交流过府中事，青右也从穆铮口里得知，表小姐可能猜到他二人的消息，那他还装什么，不是白费力气么？
安若微本是有备而来，但见对方这种大剌剌的态度反而难以招架，她掩饰着抿了口茶水，笑道：“你倒是个直性子的人。”
青右很是厚脸皮的接受了对方的赞誉，“是啊，少爷也常这么说我。”
安若微几乎吐血，呃，天底下竟真有这样自卖自夸的人？她开始怀疑穆铮的品味了，难道众里寻他千百度，寻来的就是这么个听不懂话的傻子，还是只要一张脸好看就够了？
第46章 口舌
忍住对自己三观的怀疑，安若微放下杯盏，闲闲笑道：“你听说了我要嫁给表哥的事么？”
既然对方是这样的头脑，那当然也看不出她在摆空城计，安若微决定虚晃一枪，先探探底细再说。
青右当然是听过的，穆铮已同他说过多次了，因此便道：“听说了。”
想一想，他又补充道：“不过少爷是不会娶你的。”
安若微恍然觉得胸口中了一箭，头一次觉得还是余杭那些虚伪的世家之女相处更加舒服，这真性情的人说出的话才是杀人不见血的刀啊！
用不着再问对方是怎么知道的，那等于自己没脸——自然是穆铮亲口向这小厮保证过，他才能这样肆无忌惮。
安若微忍住胸口微微的抽痛，仍旧保持着和悦的态度，笑吟吟的道：“那可不见得，这亲事也不是世子爷一人可以决定的，若两家商议好了，世子爷不愿意也没法子。”
虽说安夫人最心仪的儿媳未必是她，但为了保持底气，安若微还是愉快的撒了个谎，好像自己已是国公府未来的女主人。
青右从话本上也看过不少逼婚的故事，这样想来也对应得上，他便点了点头道：“若是这样，那我也没办法。”
穆铮要娶妻就娶吧，只别忘了他就好。
安若微见对方已上钩，便趁势道：“但这样就不妥了。你想啊，国公府是怎样的门第，老国公爷是怎样高风亮节的人物，世子爷又是他老人家一手教导出来的，若被人知晓他在娶亲之前就另外置有家世，还养了个小童做宠儿，你让国公府的脸往何处搁？”
青右被她说得糊涂了，“国公府……有脸么？”
他以为那栋宏大的宅邸门前就两个石狮子呢，倒是看不出脸的模样来。
但是他这番话却被安若微会错了意，她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这宠儿好大的胆子，竟敢这样诋毁世子爷的门庭，究竟是给他的底气？
也对，想必他忖着自己一介男子之身，永远也不可能进国公府的大门，才这般有恃无恐吧。
安若微想到自己日后有可能成为公府的主母，眼里却是容不下这根细刺，这也正是她今日过来的目的——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得这宠儿心服口服，心甘情愿的退出这场战争，这样就没人来打扰她与穆铮了。
安若微见拿国公府的名声劝不动他，只好从另一处下手，“那么世子爷呢？你就一点不顾虑大表哥的声誉了？固然京中男风之事算不得稀奇，大表哥却是受圣人训-诫长大的，又得天子器重，若不能洁身自好，事事为国公府的楷模，别人又该怎么想他？你既然深爱表哥，难道一点也不为他的颜面着想么？”
青右似乎听懂了些，果然有所动容，不安的道：“那……我该怎么做呢？”
安若微见情势在朝自己的预期发展，不由得暗暗高兴，清了清喉咙道：“未免表哥成为千夫所指，到时候再落人笑柄，你也该及早打算为好。”
她顿了顿，说道：“你要是愿意，我会命人送你去余杭，或是别处也好。再赏你一笔银子，足够你置几亩地，或是开几间铺子，保你后半生可以衣食无忧，你觉得如何？”
她满以为自己的考虑已足够周到，甚至可说尽善尽美，对方若是识趣，就该立刻答应才是——戏文里不也是这么写的么？
谁知这面容俊俏的小厮却摇了摇头，认真的看向她道：“不成。”
“为什么？”安若微明显听到希望的破碎，她将底牌亮的太早，现在招数也用老了，再翻不出新花样来。
青右的理由自然十分简单，“我是不会离开少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