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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82)+番外

她说着话,眼中满是哀乞,谢漪几不敢与她对视,点了点头,道:“好。”

刘藻便笑了一下,笑意清澈,配着那双幽深的眼眸,使人不忍看。她自怀中取出诏书,双手递给谢漪,道:“你看一看,还有缺漏的,便说来,好补上。”

谢漪打开,诏书是对她的封赐,增加侯国的封邑,赐下诸多珍宝,与她的各种优待,但最使她意外的,是末尾添了一句“凡诸侯入京朝见,巩侯皆不必亲来,可遣使代之”。

谢漪在心中反复地读这句,越读心便越空。有了这句话,她们余生都不会再见了。

刘藻发觉她的目光,停留在末尾,也知她在看哪一句,迟疑了片刻,终是道:“我知你离去的缘由,也知你一去,必是不愿再回来。我没有旁的奢求,只想恳请谢相,遇上棘手之事,或身上有所不适,千万遣使入京,说一声。”她顿了顿,想到再不说,便没有机会了,方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添了一句,“我会很挂念。”

谢漪看着她年轻的容颜,答应了。

刘藻便长长地舒了口气,谢漪也叮嘱,要保重身子,有心事要说出来,不可闷着,身上不舒服了,也不能强行支撑,内府充足,偶尔有想要之物,也不必过于克制,不要亏待自己。

然而她话说到一半便停住了。因为她想起了,陛下是没有地方说心事的,老夫人那处也不能事事都说,她有心事,只能藏在心底,只能自己撑着,如今还有她时时留意,她去后,又有谁能真心真意地关心陛下,又有谁能在她任性时劝上一句。

刘藻听她停下了,以为她的叮嘱尽了,乖乖答应:“谢相放心,我都记下了。”并不提半句难处,她今日来,不是为挽留,竟是为了让她心无挂碍地离京。

谢漪顷刻间便说不出话了。

刘藻等了一会儿,见她已不再言语,以为她是暗示她该走了,她的心就无比地难过起来。她们就要分别,兴许再无相见之日,谢相也不愿与她多待一会儿吗?

只是事到如今,她更加不愿违背她的心意,便要告辞,却见谢相望着她的目光,温柔到了极致。她的眼中涟漪波动,有一点格外柔和的亮光在其中闪耀,映照着她的模样。刘藻仿佛看到了除心疼不舍之外更深的情绪,然而那情绪也只片刻,不等她看清,便消失了。

谢漪转开目光,话音中有着刻意的镇定,说道:“时候不早,陛下该回宫了。”

听她催促,刘藻也不敢再多留,她深深地凝视谢漪一眼,站起身,道:“那我就告辞了。”

谢漪起身要送。刘藻的眼睛已红透了,她摇头道:“不要送。”声音已是沙哑。

她不想在谢相面前落泪,不想谢相将来回忆起的,是她的眼泪。

她说罢,便直接抬步,走到门口,她停了下来,背对着谢漪,道:“是我对不住姑母,让你白养了个孩子,使你半生心血都作废。让你不得不避走他乡,使得十余年功业付诸东流,一身材干皆受埋没,只能做一个闲散列侯。倘若真有来生的来生,我一定躲得远远的,绝不再来拖累姑母了。”

第68章

刘藻说罢,涕泗横流,她也不敢回头,快步而去,像是逃离。

她的身影很快就自门前,自庭中消失,唯余秋风飒飒,与堂上的一株血红的珊瑚树。珊瑚树红得纯粹,仿佛能滴血一般。时值黄昏,照入堂内的光线有限,血红的珊瑚树蒙上了一层晦暗的阴翳,没了美轮美奂的华丽,反倒使人觉得哀伤。

谢漪也不知坐了多久,直至日影西斜,月上东山。有婢女登堂来点灯,不知堂上有人,点了灯,见了珊瑚,眼中浮现惊叹,上前欲抚摸,便闻得一声:“别碰它。”

那语气甚急,全然不似谢相平日的行止温缓,婢女吓了一跳,方知堂上有人,她忙欲请罪,便见谢相合上双眸,低声道了一句“退下”,那形容,仿佛倦累到了极致。婢女也不敢多言,连忙退下了。

谢漪站起身,缓步至珊瑚前,她的眼神有些疲惫,渐渐地又充满温情,她抬手仿佛试探一般,轻轻地触碰。触手便是珊瑚的冰凉与坚硬。谢漪碰了一下,仿佛寻到了依靠,手心贴上去,轻柔地抚摸。

珊瑚很美,是世间少有的品相,谢漪却只能想到刘藻落荒而逃的背影,与她离去前的那番话。

今夜是来不及了,明日那道诏书便会加印,而后经一清贵高官,来相府宣读。诏书一旦宣读,她去了相位,便要离京。

不知那孩子会否来送行,多半是不会,也多半会遣使厚赐,让她风光离去。

谢漪细细地端详着这株珊瑚,她潜藏心底的眷恋与不舍,也唯有独自一人时,方敢有少许流露。

忽然,她看到珊瑚底下的一处小角落,有一点小小的红,与别处不同。这极为细微的不同,若非仔细凝视,是断断发现不了的。

她伸手触碰,发现是红绳的末端,她捏住这点末端,小心地抽出,不必多用力,便掉出一枚玉佩。

那玉佩很眼熟,谢漪抬至眼前细观。是一枚青鱼佩。陛下还是婴儿时,武帝亲赐,之后便一直带在她身上,十八年来,从未离身,因她登基当日,还以玉佩自证身份,这玉佩在众人眼中,几乎便是陛下的化身了。

谢漪将玉佩捂在心口,感受到玉佩上陛下沉重而克制的爱。倘若她没有发现,这玉佩便永远在珊瑚中了,不会知道陛下将自己悄悄地藏在她的行囊中,伴随她远去。

谢漪抬手,缓缓地捂住脸颊,不一会儿,泪水无声地顺着指缝留下。

怎么会是拖累?陛下于她,分明是上苍的恩赐。

可她却生生将陛下推开,使她连来生的来生都不敢再奢求。

刘藻回到宫中,便未出一步殿门,也未令摆膳。胡敖想到陛下昨夜在椒房殿中锁了一晚,白日虽草草补过一觉,到底伤身,何况整日来,她也只在出宫前,随意对付了块饼饵。这样下去,身子如何禁得住?

可他又不敢劝。陛下这几年威严加重,登基之初,偶尔还流露少年人的荒诞,这两年却是一日比一日端方,行事作风都端正得很。胡敖离得近,能看出陛下这份端方是超脱岁数外,强撑出来的,仿佛她心中存着恐惧,唯恐行事稍有偏移,便会受什么惩罚。

正因这份端方,宣室殿的宫人格外警醒,亦半点不敢违背圣意。

胡敖又等了半个时辰,见皇帝闷在殿中,仍未要用膳的迹象,思来想去,还是壮起胆子,入内去禀一声。

“陛下,当用膳了,空着肚子,处理起政务来,也力不从心啊。”

刘藻正自出神,闻言,面上便有些恍惚,说了一句:“我往后,也只剩处理政务了。”

胡敖听她语气并不严厉,又大着胆子劝了一句:“陛下是天子,怎会只剩处理政务?朝政之余,还可游猎,行宴,武帝时还办过一场蹴鞠赛,令外邦与诸侯王同观的,很是热闹。”

岂止这些,天子享乐,形式繁多,只他也不敢说来,教坏了陛下。

刘藻摇了摇头:“耽于玩乐不好,传出京去,让人听到了,会不高兴。何况,不能与她同乐的乐,又如何快活得起来呢?”

胡敖还不知谢相请辞之事,只他不知为何,望着眼前陛下面容间的茫然与无助,就想起当年陛下初入长乐宫时的情景。

那时昌邑王还在位,陛下一入宫就被幽禁在一处小宫室中。他是最早到陛下身边侍奉的那批宫人。每日都暗自观察这位小皇孙。知道她是个十分沉静的小女孩,话不多,时常在思考,也时常观察四周,伺机而动。看起来算是很沉稳了,可她无意中还是会流露出无助与害怕,与眼下的陛下一模一样。

胡敖侍奉了她四年,看着她从一个佯装沉稳的小皇孙,变成如今君威赫赫的皇帝,到底是有些感情。他不免心软,劝道:“陛下偶尔歇一歇,谁敢不高兴?陛下若想与人同乐,召见便是,谁敢不奉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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