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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开!不要来攻略我!(4)

向来对他关怀备至、宠溺无度的师傅,在最后一个大夫摇着头从他的房间走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在他面前出现过。

没有安慰他的不幸,没有倾听他的哭诉,甚至连见都不肯再见他一面。

他不顾一切的想冲到他面前,问一句“为什么”,说一句“师傅,你不管我了吗”可是这个他向来横行无忌的庄园,此刻却处处都成了禁地。

他的师傅,真的不管他了。

丫鬟仆役对他的态度从阳奉阴违到不闻不问,从冷嘲热讽到拳脚相加,最后在一个寒冬将他赶出山庄。

那是他第一次下山,山下的世界和山上一样冰冷。

天真可爱的孩童用碎石瓦片驱赶他,善良勤劳的姑娘用夹着碎冰的河水泼他,淳朴憨厚的村民拿着棍棒铁锹追赶他,要将这个怪物活活烧死……

十三岁的他赤着脚,一个人走在冰雪中,连对那个毁了他的人的恨意都开始变淡,心中只剩了对这个世界的陌生和惊惧。

只是无论处在什么样的境地,他总是想着,那个人一定不会不管他,一定会来找他,一定会来救他。

到了那个时候,他一定要生很久很久的气,才和他说话,才吃他做的糕点。

然而没有。

直到最后,他也没有等到那个人。

前世今生,他满脸血污的躺在床上,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便是他最后一次看见他。

他出门时那一声叹息,便是他最后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很久很久之后,云寂才终于想明白,原来,对他翻脸的,并不是这个世界,只是这个人而已。

他无声而笑:原来十多年毫无保留的疼爱,竟会为了一张脸而改变。

如果这样的疼爱都可以是假的,那么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真的?

这句话问的多了,他似乎终于变得铁石心肠起来,以至于当那对男女露出真面目时,他甚至都没有多少意外和愤怒,更谈不上恨。

他以为自己已经刀枪不入,可是当这个人再次毫无防备的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发现,也许,他其实并没有长进多少。

云寂从未这样恨过一个人。

他怎么可以这样?

他这么可以这样!

他怎么可以高兴时对他爱如珍宝,一转眼就将他弃若敝屣!

他怎么可以想将他捧起来就捧起来,想丢掉就丢掉,他怎么可以在他好容易想忘掉他时,又这样蛮不讲理的出现在他面前!欺负他的娘亲!打扰他的生活!

云寂咬着牙,不依不饶的碾着嘴里那根修长的手指。

闷笑声入耳,感受着这男人胸膛的震颤,云寂气的眼圈发红,还没来得及将怒气全部转化成力气,下颌就被轻轻戳了一下,不由自主的松了口。

“牙长的不错。”

淡淡的评价了一句之后,男人脸上的笑容敛去,从云寂紧攥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指,将他按趴在自己的胳膊上,另一只手掀开了他背后的衣襟。

男人看了很久,直到深秋的夜风将云寂吹得打了个喷嚏,才回过神来,轻轻盖上云寂的衣襟,问道:“起名字了吗?”

丑娘有些茫然的摇头。

男人道:“你既然说夫家姓云,那就叫云、起好了。”

云和起二字之间,微不可查的顿了下,似乎果真是临时意动取的名字,又或者是话到嘴边时,忽然改了用词。

丑娘低低的应了声“是”。

男人不再说话,指背在云寂的小脸上轻刮。

云寂愤然扭过头去,不理他。

男人再度失笑,又随即敛去,脸色恢复平淡,淡淡道:“不是他。”

他站起来,弯腰将云寂原封不动的送到丑娘怀里,丑娘呆呆接过,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男人直起腰,平静道:“打扰了。”

就那么转过身,毫不停留的走了出去,只留下一个萧瑟的背影。

第4章

看着自家主人就这么走了,老管家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忙从袖子里摸出十多两碎银子放在丑娘身边,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匆匆带着人离开。

以为有大热闹看,谁知只是一场误会的村民三三两两的散去,干瘦妇人看着丑娘脚边的银子,既羡慕嫉妒,又担心因为这一场乌龙,让她失去得到它们的机会,于是凑在丑娘身边,开始叙说她如何为丑娘担心,如何庆幸只是误会云云……

她喋喋不休的说了半天,却见丑娘只是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眼睛没有一点光彩,知道自己的唇舌算是白费了,只得悻悻然离开。

临走前看一眼地上的碎银子,很是不舍,然而即使知道她这会儿拿了银子,丑娘也未必能察觉,却依旧还是不敢——到底是大户人家当着官爷的面给的,她哪敢现在就动什么歪心思?

小院终于恢复了黑暗和平静,丑娘爬起来,抱着云寂回屋。

她勉强合上支离破碎的门,轻轻摇晃着怀里的孩子:“亮光虫儿飞呀飞,爹爹叫我捉乌龟;

乌龟冇长脚,爹爹叫我捉麻雀;

麻雀冇长毛,爹爹叫我摘毛桃;

毛桃冇开花,爹爹叫我吃发粑……”

眼泪一滴滴落在云寂苍白的小脸上,冰冷苦涩。

云寂以为见到了那个人,他会夜不能寐,然而他低估了婴儿身体的本能,他甚至连多想的时间都没有,就那样在丑娘的拍拍打打、摇摇晃晃中沉沉睡了过去,连梦也没做一个,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

丑娘没去上工,正低着头收拾东西,云寂很能理解——见过了那对夫妻的嘴脸,这里是再也住不得了。

接下来云寂就看见了正无精打采趴在门口的大黑,很是高兴它还活着,于是给了它一个灿烂的笑脸。

难得被小主人待见一次的大黑很是兴奋,一跃而起,摇着尾巴扑上来,伸长了脑袋就舔,被小主人嫌弃的推开后,又锲而不舍的扑上去。

丑娘显然有些魂不守舍,竟然没发现儿子的窘况,低头用火钳拨弄着炉火,大约是惊魂未定的缘故,手微微有些颤抖。

指望不上娘亲,云寂只好自力更生,撅起屁股爬到床内侧,对鞭长莫及的大黑做了个得意的鬼脸,便不再理它,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出神。

他昨天心情激荡,有很多事没去想,现在却不得不想。

他确定自己没有认错,无论相貌身形、声音语气,还是气息,都是那个人无疑,只是比记忆中,要年轻许多。

云寂记得很清楚,前一世的那个人,在他十五岁的时候,就因病身故,他为此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难不成是和自己投胎在了一个时间,一个地点?

可是一个人投胎转世之后,会相貌、声音、气质、习惯、喜好,都还和前世一样吗?

云寂摇摇头,又或者,他这一次轮回,竟投胎到了几十年前?他遇到的,是几十年前的师傅?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以后会不会遇到这一世的自己?

这一世的自己?

这个荒唐的想法,让云寂忽然一个激灵,想起了昨天被他因情绪激荡而忽略了的一句话。

“那孩子的后腰上,有一个水滴状的粉色胎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响。

水滴状的粉色胎记。

他有的啊!

上辈子他有,这辈子……看丑娘的反应,大约也是有的。

两个人,在同样的位置拥有同样形状胎记的几率有多大?而这两个人,和同样一个人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几率,又有多大?

难道,他并不是投胎转世,而是重新回到了小时候?

可是,他分明叫云寂,为什么现在又起名云起?

为什么他前世从来没听说过丑娘的事?

云寂脑海中一片混乱。

那个人分明告诉他,他从小被遗弃在山庄门口,没人知道他的父母是谁。

可如今,他分明与丑娘相识,他分明专程来寻他……虽然不知为何最后放弃带他回去,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世是毫无疑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