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质女(129)

当姜秀润从宫里出来时,看见凤离梧正坐在宫门旁的台阶上。此时秋深夜凉,他连个垫子都没有用,只坐在台阶上抬头看着天上那轮明亮的圆月。

姜秀润踌躇不前,一时有些心虚。

中秋本该是花好月圆的团圆之夜,可对于凤离梧来说,父母两个至亲之人,却都是亲受不得的。而凭空多出的二弟,又是包藏祸心之人。

而她又刚刚掌掴了他的母亲,这般勾心斗角,互相算计,哪里还余下半点佳节滋味?

不过凤离梧见她出来,倒是起身掸拂去衣袍上的灰土道:“孤方才在宫宴上没有吃饱,你看着也饿,要不然去你兄长家再吃些什么可好?”

冷宫里闹的动静那么大,姜秀润跟浅儿往回走的时候,眼看着有侍卫跑出去,应该一早便给凤离梧去送信了,可是凤离梧见了她又不像要兴师问罪的样子。

姜秀润暗松了一口气想了想,摇摇头道:“夜色已晚,恐怕兄嫂都睡下了,吃食什么准备起来也废气力,不若我回府给殿下做些我家乡的小食。”

凤离梧到没有想到这个会吃的还会做,于是便点头应下,二人一起上了马车。

到了府上时,凤离梧嫌瑶姬的住所要走得甚远,干脆就拉着她径直去了自己的寝院。

昔日阳刚之气十足的太子寝屋,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开始有了些许的变化。

偌大的矮榻围栏上,斜挂着姜秀润上次落下的白玉衣带钩子,堆满的书简的矮几旁又加了带铜镜的妆台。

虽然殿下不怎么吃零食,可是榻边却摆着三个果儿盘,堆满了姜秀润爱吃的蜜饯零嘴儿。

总之姜秀润的气息也潜移默化地入了太子寝室的角落里。

因为太子的屋子里就单设了姜秀润的衣箱子,男装女装皆有,倒是不用让侍女桃华周折腿脚回去取了。

姜秀润洗掉了胭脂水粉,换上了宽松的衣裙后,就给凤离梧做家乡中秋的小食吃。

波国没有中秋吃月饼的习俗,不过却吃当地一种特有的仔饼。

面皮没有那么油腻,馅料以剁碎腌制的羊肋肉或者咸鸭蛋黄为主,那模具也有意思,是一条中间带眼儿的鱼儿。

姜秀润还是前些天去兄长的府上看到了这种模具,才知是嫂子特意托进货的商贩买来的。于是便也要了一套,准备自己鼓弄着仔冰吃。

小时候,她在中秋节前,常带着她与哥哥一起打饼,待油亮的仔饼做好了,还要拿一根红线穿在眼儿里,挂在脖子上讨彩头。

因为姜秀润一早便想做,早叫人备下和好的面和食材,裹了馅儿打入模具里再刷油,放入烤得正旺的灶坑里,翻烤一会,便热气腾腾地出炉了。

姜秀润按家乡的习俗在烤好的仔饼鱼眼睛里穿上了红绳,然后挂在凤离梧的脖子上。

凤离梧看着自己雪白的衣服胸前被染上了一大块油污,倒也不介意,拿起那仔饼,冲着鱼尾巴就咬了一大口。

姜秀润刚刚挂好自己的那一条,才转脸便看见凤离梧正吃得香甜,真是想拦也没有拦住,只拉扯着他的衣袖道:“怎么比孩子还嘴快,挂上仔饼是要向月神祈福的!殿下的尾巴都吞入了肚子里,可怎么祈福?”

凤离梧看了看被咬断了一半的鱼身还在冒着鸭蛋油儿,便问:“有什么习俗?”

姜秀润笑着说道:“我们波国先祖是远渡重洋才来到中土的,虽然落地生根,可不能忘了自己的万里之遥的故土,都应‘首丘夙愿’,就好像狐狸将死时,头必朝向出生的山丘一般。但愿着有一日能如鱼儿一般归于大海,畅游而回。……”

凤离梧一直静听姜秀润双眼晶亮地讲述着波国的传统,可是临听到了最后,突然伸手拽过了姜秀润脖子上挂的那条鱼儿,连尾巴带身子的一口咬断,只留下了孤零零的鱼脑袋在红线儿上悬着。

姜秀润不及防,被吓得“呀”了一声,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蛋黄淌得胸前都是。身在异乡,有时候便特别看重故土的仪式。

姜秀润昨天揉面准备到现在,就是为了能向小时母后在时一般,冲着皓月祈福。

那样会让她觉得自己似乎还是母后臂弯里无忧无虑的小王女,虽然虚幻,聊胜于无。

可是好不容易到了祈福祷告的临门一脚,却被凤离梧一口猛虎吞鱼的咬下大半——无尾无身的鱼儿,哪里还能游?

姜秀润有些着了恼,伸手撒娇样去掐凤离梧的俊脸。

等到上手给了力的时候,看着凤离梧那略微清冷幽深的眼儿,姜秀润才惊诧自己今晚又造次了。

连忙松了手,她要跪下请罪,奈何自己的纤腰正被他搂着,一时挣脱不得,只好强挤出笑容讷讷道:“是秀润一时忘形,还请殿下恕罪。”

凤离梧替她将仔饼拿了下来,用巾帕擦拭她的衣襟,沉默了一会,突然开口道:“你也有这个夙愿,要回到自己的故里去吗?”

姜秀润眨了眨眼,身为质子质女的大忌,便是流露出要回归故土之情,当成质的那一刻,便都是两国邦交的活契,何谈回归故里的自由?

感受到凤离梧掐着她的手腕,愈发的加重力道,她若无其事地打岔笑道:“不过是祖先留下过节应景儿的花活儿,谁会想从大海里游回去啊?”

凤离梧伸手摸着她的红唇,淡淡道:“没想过便好,你既然来了大齐,也算是落地生根,以后便是齐朝的子民,不要总想着跑,孤会对你好的。”

姜秀润抿了抿嘴,决定今夜不再节外生枝。

凤舞有一样说得很对,凤离梧的确对人疑心很重,总是在他人卸下防备时,突然发难。

就好比今夜,他原本该是申斥自己对皇后的不敬,可偏偏只字不提。却因为她心血来潮做了的仔饼而大为不悦。

她虽然自问活了两世,为人油滑而世故。

可是在脱离了少年郎模样,越发成熟内敛深不可测的凤离梧面前,却道行清浅。

姜秀润不想让太子日后翻旧账,就借着现在略显尴尬的气氛,跪地陈述了冷宫情形,向凤离梧请罪,只说自己原本不过是想提醒皇后一二,谁知没有把控好火候,犯下不赦重罪。

可是凤离梧却只拉着她的手,不让她再说下去,道:“不是出来时腿软吗?可见闹了那么一场,也乏累了,一会叫桃花给你弄滚烫的巾帕敷一敷,其他的事情,你不必担心了。”

说完,二人也无心吃食,凤离梧抱着姜秀润坐在窗前例行的发呆沉思,可是一只手却在不住地轻揉着方才被他捏红了的纤细手腕……

同一轮皎月,入眼却是不同的情思。

姜秀润靠在凤离梧宽广的怀里,静听着那胸膛里咚咚的心跳,也看着月亮里朦胧的影光有些出神——不知嫦娥抛下了后羿独升飞天,是乐得其所,还是悔恨莫及……

但凤离梧不欲追究姜秀润的孟浪,并不代表尉皇后那边善罢甘休。

第二天一大早,尉家公爷便怒气冲冲地来寻太子了。

尉皇后昨夜受了奇耻大辱,回到宫中立刻派身边的女官去跟尉家公爷申述,由她的父亲出面问责那波国的小贱人。

尉钟听闻太子的侧妃瑶姬掌掴了皇后,只惊得瞪圆了眼睛愣了半晌。

那女官赵夫人也挨了浅儿的窝心脚,心里也是一把委屈一把泪,便是将皇后受的十分屈辱渲染成了十二分,只说那便是全无礼仪,妖色惑人,贻误太子尽孝理国的祸水妖姬。

尉钟听到最后也是勃然大怒,直骂荒唐。

可是事牵太子,总不好宣扬,他便赶着大早起来,来寻太子,问他可知那波国王女背着他干的好事。

他来得来早,凤离梧还没有起身。

听闻是尉家公爷来后,穿好了便衫,让侍女梳好了发髻后,出来面见外祖父。

尉钟在厅中端坐,看见太子施施然大步走了进来,立刻站起怒道:“殿下,虽然老朽为臣,可到底也是您的长辈,看着你府里出了祸水岂能坐视不理?难道您不知昨夜您爱宠的那位瑶姬做了什么勾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