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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手丹心(123)

分离腹直肌,进入腹膜建立人工气腹,为手术提供视野和操作空间,难点在于盲刺针头,不伤及内脏。这对于冷晋来说是极为熟悉的操作,只是今天,他格外谨慎。那个小小的,已经开始跳动的胎心,很有可能在外界的丁点刺激下消失。

——宝贝儿,我知道你很脆弱,但我相信,你也一定继承了爸爸们的坚强。

刺入气腹针的过程中,冷晋默默祈祷。

气腹针探入,开始注水试验前,何权叮嘱护士将水温提到38℃。何羽白在发热,体内温度高于正常值,如果按常规34℃的水温进行注水试验,温差过大有可能会刺激子宫收缩而导致流产。

多年的经验积累,终是化作对骨肉血亲的坚强后盾。

确认气腹针位置无误,冷晋连上导管将二氧化碳气体缓缓泵入。秦枫在旁边看着,轻笑一声,开口打破这凝重的气氛:“想当初我中枪那次,建人工气腹探查子弹位置,结果二氧化碳刺激横膈膜神经。麻醉劲儿过了之后给我疼的啊,胳膊跟被人生扯下去一样。”

在手术过程中找话题聊聊天,十分有助于缓解压力。以前秦枫跟何权在大正产科搭台的时候,能把每一台剖宫产手术都聊出让其他医护人员在手术室里听相声的效果。

何权嘲笑他:“活该你倒霉,小概率事件让你赶上了。”

冷晋接下话:“这事我听说过,秦老师带我的时候,拿师哥的事儿做案例来着。”

“嗯,是我亲爹能干出来的事儿,在他的学生的面前,我毫无隐私可言。”秦枫眉梢微挑,“诶,对了,这辈分有点乱吧。冷晋管我叫师哥,管何主任叫爸,可我跟何主任……”

“你可以管我叫叔叔,我不介意。”何权扬起下巴看着秦枫。

听秦枫不悦地咳了一声,冷晋手底下边干活边说:“还是我改口,以后叫秦副院长。”

“你可以把副字去掉。”何权提醒他,“我们秦大帅哥马上就要荣升中心医院的院长了。”

他反应了一下,又说:“诶我说秦枫,你们家当院长还世袭,你爷爷,你爸,你,三任院长,也就元宝不学医,不然算跟中心医院干上了。嗯,要不你把中心医院买下来,改成私立医院得了。”

“我砸锅卖铁也买不起啊,要不让郑董给投点钱,我算技术入股。赚了钱三七开,怎么样,够意思吧?”

“美得你,去年还报亏损两千多万,需要财政补贴。怎么着?想让我们家郑大白当冤大头?”

“他还能有什么事儿比跟你结婚更冤啊?”

“秦枫,你行,等手术结束,咱俩单聊。”

“那个,爸,秦副院长,该进镜子了。”

冷晋心说整个手术室就听你俩了,根本不用换地方聊。

经腹腔镜探查,阑尾稍稍偏离常规位置,位于盲肠前、子宫右上。长约十厘米,头部明显肿胀,已被大网膜包裹,未出现坏疽和穿孔,盆腔内有少量淡黄色积液。

探查至此,冷晋稍稍有了片刻的失神。即将被切除的罪魁祸首之下,是那个孕育着爱情果实的神圣器官。粉红色的外壁布满丰富的毛细血管,比普通状态时更饱满,正柔软而坚实地保护着内里的小生命。

“还有二十分钟,冷晋,你手得快。”

何权提醒他,同时强迫自己将目光牢牢锁在屏幕之上。他看过无数次,可没有一次像眼下这般揪心。如若冷晋稍有不慎用器械碰触到子宫,极有可能引发宫缩,那样他就得跟自己的小外孙说拜拜了。

冷晋应声回神,用电刀分离阑尾系膜,将整条肿胀的阑尾游离出来。他的动作既轻巧又迅速,就像下笔如有神的作家,又或者是胸有成竹的画家,器械的每一毫米移动都准确有效,引得在旁观看的秦枫不住地点头。

他赞赏道:“冷晋,你这手艺比起我爸,那可真是青出于蓝啊。”

“秦老师动过刀的心脏,应该比我切过的阑尾多得多。”冷晋并未分神,说着话,手上节奏依旧。

“不用谦虚,你要没把金刚钻,何主任不可能把小白交给你。”秦枫偏过头,问目光凝重的何权:“何主任,我说的没错吧?”

何权甩他一句“没注意听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眼光高,从年轻的时候就是。要不咱俩就成了,哪轮得到郑志卿啊。”只要坐进手术室里,秦枫便一如当年,跟谁说话都像在调情。

何权撅他:“当这么多人少嘴上没把门的,再胡说我告诉钱越去。”

冷晋一边往阑尾根部扎可吸收缝合线,一边在心里嘀咕:还好丈母娘眼光高,要不我上哪娶媳妇去。

二十七分钟完成阑尾切除术,冷晋再次打破自己的记录。整个过程中丝毫没有碰触到子宫,结束后手术室里的人纷纷为他鼓掌庆祝。最后的创口缝合他也用的是可吸收缝合线行皮下连续内缝合,这样探查创口愈合后就是一道比肤色稍深的细纹,根本看不出是个刀口。

何权的心依旧悬着,根据他的经验来看,术后七十二时仍是自然流产高发时段。熬过头三天,他的外孙才算安全。

冷晋守在复苏室里等何羽白复苏。秦枫的药量控制得极其精准,预估二十分钟左右醒,何羽白还真就在二十二分钟后醒了过来。

见何羽白轻皱眉头有苏醒的迹象,冷晋轻唤爱人:“嘿,睡美人,醒醒,不然我吻你啦。”

何羽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涣散的目光在冷晋脸上对焦,花了点时间让大脑重新运转。

“还……好么?”他问冷晋。

“一切都好,阑尾切了,小小白也很乖。”冷晋握住他的手,在每根手指上逐一吻过,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喜悦,“都跟你说我很出色了。”

“自……负……”何羽白轻轻勾起嘴角,又闭上眼,“我……做了个梦……”

“一定是梦见我了。”

“没有……”

“嗯?”冷晋故作不悦。

轻轻勾起被冷晋握住的手指,何羽白感觉自己像是躺在云彩上一样绵软,说出来的话也轻飘飘的:“我梦见……小小白……她……穿着粉白色的……荷花一样的……连衣裙……”

“这么说,是个女孩子?”

“嗯……头发……卷卷的……眼睛……大大的……笑起来……像你……”

按何羽白的描述,冷晋稍作幻想,然后忽然意识到什么:“等等,我闺女多大就烫头了?”

何权正好进复苏室看情况,听到冷晋的话,皱起眉毛:“烫什么头?”

“小白说梦见小小白了,一头卷发。”冷晋无辜地看着他,“我是觉得吧……太小的孩子,烫头不好,伤发质。”

“还用烫?我们家这是自来卷。”何权边查看何羽白的情况边骄傲地叨叨,“不管孩子将来跟谁姓,一看那一脑袋卷毛,就知道是谁家的崽子。”

自来卷?冷晋望向还迷糊着的何羽白,心说媳妇你干嘛骗我是烫的?

将何羽白推回病房,冷晋下好医嘱赶紧去处理急诊的事情。忙活到七点才算喘口气,回病区继续陪床。他这几天就住在医院,何权跟郑志卿毕竟岁数都大了,不能连轴转。

何羽白的体温终于控了下来,可在医院里窝了三天,又出了好多汗,身上黏糊糊的不舒服。冷晋打了盆温水帮他擦洗,那温柔细致的劲儿,看得何权直冲郑志卿咂嘴。

郑志卿睡醒了来医院,发现儿子刚动完手术,确实胸口疼了一会。不过那和心血管疾病无关,只是单纯的心疼儿子受罪。毕竟手术成功了,他少担好几个钟头的心。

刚动完手术,冷晋不敢太折腾何羽白,就把胳膊腿手脸什么的擦了擦。等何羽白能下地走了,他再帮对方洗澡。这会儿还是先忍忍,起码等状况彻底稳定了再考虑仪容仪表的事。

何权确实累了,稍稍放松下来,没到九点就困得哈欠连天。冷晋让他们先回去,自己留在这守夜。郑志卿见他照顾何羽白那么细致,多少放下点心,把困得灵魂快要出窍的何权从沙发上扶起来,准备带他回家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