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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手丹心(130)

何羽白轻轻叹了口气,侧头将目光投向超声波显示屏。本来心情挺轻松的, 但听到这种事, 难免蒙上层阴影。作为医生, 他始终谨慎地避开会对胎儿发育造成影响的外界因素。但有些情况的发生并非外界干扰, 而是胚胎本身的问题造成发育缺陷,根本躲不开。

看到屏幕上显现出的影像,何权略显阴郁的表情稍有好转, 勾起嘴角自言自语道:“小小白, 把手拿开,让外公看看你的小脸啊。”

小小白的手半挡着脸,似乎有些害羞。

何羽白笑笑说:“还在睡觉呢,小家伙超懒,从我起床到现在, 都没动过。”

“你那会可活泼了, 经常滚来滚去。”何权上手推推儿子的肚子, 试图把小家伙吵醒。

推了几下,小手终于挪开点位置。何权仔细看看,挑起眉梢,不满道:“切,长得像冷晋。”

何羽白是完全看不出闭着眼的小小白哪里长得像冷晋,但那清晰的五官让他不免感慨道:“从一个细胞开始分裂,到形成完整的一个人,生命真是伟大。”

何权笑笑:“还记得大白给你拍的那些照片么?第一次看见你的脸,他都哭了。”

“嗯,我现在知道他为什么要留那些照片了。”想起郑志卿给自己做的那本从胚胎时期开始的相册,何羽白终是切身体会到那满满的父爱,“爸,待会也帮我打一张照片吧,留个纪念。”

“肯定,我也得留一张。”边移动探头切换角度,何权边问:“诶,要看性别么?”

何羽白想了想说:“我想把惊喜留到最后,不过我觉得是个女孩子。”

“真要是个丫头,冷晋那小子算抄上了,儿女双全。”

何权把屏幕往自己的方向挪了挪,暗搓搓地照向孩子的小屁股,然后抿住嘴唇——小小白,别背过身去啊,外公看不清楚。

由于一早就有手术,冷晋没能陪何羽白去产检。下了手术,他赶紧跑回病区问结果。大排畸,说是不担心,但毕竟见识过,心里难免会有一丢丢的紧张。

进屋看到笑盈盈的何羽白,冷晋确信——不用问了,没问题。

“我怎么看着不像冷主任啊?”姚新雨捏着小小白的照片,故作深沉状。

“去一边待着,不像我,还能像你?”冷晋从他手里抽走照片,仔细研究,不多时脸上挂起傻笑,“瞧瞧,这眼睛鼻子嘴,简直是我的翻版。”

姚新雨眨巴眨巴眼,说:“我觉得还是像何大夫比较好,主任你长得太凶。要是个闺女,将来怎么嫁得出去呦。”

“女儿像老爸,懂么?”冷晋拍了把姚新雨的脑壳,“再说,嫁什么嫁,要是个闺女,我养她一辈子。”

何羽白听了,端起保温杯默默喝了口水——完蛋,郑大白二号,太公的龙头手杖有继承人了。

前些日子接到欧阳衍宇的电话,何羽白听对方抱怨,检查结果出来,老二又是个男孩。

洛家已经五十年没出过女性成员了,欧阳衍宇红了心的想要个闺女,打从知道有老二起就买了一堆小裙子,结果却令人失望。当然,不管是男孩女孩又或者是像他们这样的有痣之士,都是自己亲生的。作为家长,不会少给一丁点的爱。

听欧阳衍宇那意思,还准备要老三,大有不见闺女不收兵的气势。何羽白倒是觉得,他们还是别生女孩的好,要不冲郑羽煌那个头,孩子得长多高啊?

郑羽煌不以为然,说长得高可以去WNBA打球,女承父业,挺好。

吃完晚饭,何羽白坐进书房,从抽屉里拿出个粉色的硬皮本。他把小小白的第一张照片仔细地贴到本子上,然后用钢笔在旁边端端正正写下“给我的天使”。这个本子已经用了一多半了,从知道有小小白的那天起,他就开始给孩子写日记。

说是日记,其实并不是记录何羽白自己的心情,而是一个个短小的、类似童话般的故事。小时候由于大脑发育过早,他并没有听过几天床边童话故事,反而是太公的《本草纲目》,爸爸的《威廉姆斯产科学》和老爸的《向世界最好的医院学经营:克利夫兰诊所的经营之道》更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他并不希望小小白和自己一样,是个拥有高智商的孩子。那很孤独,他深有体会。稍微长大一点他就发现,同龄人大多不喜欢靠近他,觉得跟他做朋友会让自己丢脸。也就只有欧阳衍宇这种骨子里刻着骄傲、或者董合胜那种视考试成绩为粪土的主,才能不被嫉妒心吞噬。

“看到宝宝们扑扇着羽翼尚未丰满的小翅膀,一个个跃跃欲试想要飞行的样子,猫头鹰妈妈对他们说:我希望你们能慢慢地学会飞行,不必急于求成。翅膀上的羽毛是天生的,但你们得花上足够的心思学会使用它。这样,当你们离开树洞时,才能不惧狂风吹落,不畏暴雨倾盆。天空广袤,愿你们一生皆能自由翱翔。”

站在何羽白背后念完他写的这段话,冷晋笑弯了眉毛:“你打算小小白多大的时候,把这些‘童话故事’讲给她听?”

几乎从一开始,冷晋就很固执地认为这必定是个女儿。

何羽白想了想说:“两岁左右?”

“我觉得还是晚点,四五岁差不多。”冷晋言之凿凿。实话说他并不觉得何羽白像是要给孩子写本童话故事书,反倒是写了大半本关乎人生理念的寓言。让他写的话,得是“小猫头鹰一个接一个从树上滚了下去”。而且他保证,这肯定让孩子笑出声来。

经验之谈,在冷晋的印象里,程毅小时候看动画片里两个小火车头撞一起能笑半个小时,真给他讲道理那绝对是对牛弹琴。当然冷晋不会打击何羽白的积极性,这毕竟是对方对孩子的一片心意。

何羽白稍稍皱起眉头。冷晋说的有道理,给小孩子讲故事,得浅显易懂。他以前给弟弟妹妹读达尔文的《物种起源》的时候,通常是念个开头俩孩子就睡着了。

不过,他写的比《物种起源》简单多了吧?

趴在脚边的勺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凌晨一点,冷晋被电话吵醒。

急诊收了个车祸伤者,外观看没有损伤,但内里一团糟:肝脾、横膈膜破裂,盆骨粉碎性骨折,腹腔内出血,还有肾脏也破了一个。

冷晋赶紧套上衣服,给何羽白留了句“你接着睡”便匆匆出门。然而等他赶到医院的时候,那个年轻的生命却已经逝去。姜珩目光呆滞地站在遗体旁边,仿佛隔绝了整个抢救室里的嘈杂,抢救时反复按压心跳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冷晋听急诊的同僚说,这个年仅二十四岁的姑娘在心跳骤停之前,意识还是清醒的,一直哭着对姜珩说“大夫,救救我,我才刚结婚”。

这种事对于冷晋来说不是第一次遇见,也绝不可能是最后一次。但姜珩是第一次碰上,整个人被打击得失魂落魄。冷晋在旁边喊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眨了眨眼,“啪嗒”掉下滴眼泪。

“我……没能把她救回来……”姜珩机械地说。

看过死者的病历,冷晋摇摇头:“不是你的错,这种情况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她才二十四……刚结婚……”

“意外之所以被称为意外,正是因为不知何时何地会发生在何人身上。”冷晋轻拍姜珩的后背,以示安慰,“好了,先去洗把脸,别让家属看见你这样。”

姜珩抹了把眼睛,抬头看着他:“冷主任。”

“嗯?”

“我可能……不适合干医生。”

冷晋并不意外,认识的医生里十个有九个说过这种话。包括何羽白在内,但依旧坚持下来了。

将姜珩带到抢救室外的走廊上,冷晋把人按到椅子上坐下,从旁边的自动贩卖机里按了瓶可乐出来递给他。坐到姜珩旁边的椅子上,冷晋等对方情绪缓和一些后说:“姜珩,我也和你说过相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