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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手丹心(63)

“慢一点,如果感觉手上发涩,就撤出来一点再进。”冷晋握着何羽白的手,引导他将带有扩张球囊的导丝送进患者血管内。

手术室里的医护人员面面相觑——冷主任这是咋的了?从没见过他对手下如此有耐心的样子。

何羽白一边体验着手感的变化,一边紧紧盯住屏幕,确保自己记住上面的每一个细节。

幸福其实很简单,比如现在,他就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冷晋懂他,这比什么都重要。

突然,监护仪的鸣叫穿透了所有人的耳膜。

手术室里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在场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血压骤降!”麻醉师刚说完立刻改口,“心跳没了!”

冷晋的反应比麻醉师的话还快,他拽开何羽白,上手开始按压患者的心跳。该死,怎么搞的?只是一个简单的冠状动脉支架植入,连扩张球囊都没送到位呢居然会心跳骤停!

“推肾上腺素!”他边做心肺复苏边吼,“阮思平!让你询问家属患者既往病史,你他妈问出什么了!?”

阮思平都惊呆了,反应了一下才磕磕巴巴地说:“他女儿……他女儿说……他……他既往体健!”

送患者进手术室之前,冷晋要阮思平再跟患者的女儿联系一次,问清病史。可患者在海上跑船三十年,从水手到大副再到船长,没有强健的体魄根本坚持不下来。若不是这次突发急冠,他连医院都没进过。

“冷主任,心跳还没有!”麻醉师喊道。

“加推肾上腺素!三分钟一次!”

冷晋的额角绷出青筋。所幸患者因昏厥失去意识早已先行由急救医生插管,避免了缺氧所可能造成的后遗症,但心跳要一直回不来,这——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冷晋的护目镜上因汗水而凝起一圈雾气。每分钟一百二十次的按压频率,饶是他臂力强劲,数百次的按压之后也沉重得如同挂上了铅块。

更何况现在身上还扛着近二十斤重的防护服,又重又热,贴身的衣服也已被汗水浸透。

“阮思平!你来!”

视线都模糊了,冷晋只得收手退开。他一把扯下护目镜,汗珠子立刻顺着口罩滚了下来。阮思平直接跪到手术台上进行心肺复苏,紧张得心脏跳得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

几十秒后,麻醉师兴奋地喊了一句:“心跳回来了!”

冷晋喘着粗气扫了眼监护仪上的数据,血压还很低,于是他让护士给患者加多巴胺提血压。

他妈的搞毛啊这是?从来没遇见过的情况!

“冷主任,是过敏。”

何羽白掀开盖在患者身上的绿色单子,将患者左臂上的风团展示给在场所有人。刚在抢救他上不去手,等腾出空来他立刻为患者查体,一眼就发现了这个。

“造影剂,碘过敏。”冷晋呼了口气,转头吩咐护士:“加推十毫克地塞米松、四十毫克甲强龙静脉速滴……哦,再加一组去甲肾上腺素泵入。”

用药后患者的血压逐渐攀升。正当大家都松下心来,该干嘛干嘛的时候,突然见冷晋回手一把揪住阮思平的手术袍领口。

他把人拽到跟前,面色阴沉咬牙切齿地质问:“你他妈又忘了问过敏史了!?”

旁边人一看主任动手了,赶紧上前劝阻将两人分开。

“我问了!我真问了!”脱离冷晋的攻击范围后,阮思平嗷嗷叫屈,“我问他女儿他对海带之类的东西过不过敏,他女儿说,一个海员,怎么可能对那些过敏!”

何羽白拽住冷晋的胳膊,替阮思平解释道:“有可能是过敏源积累到一定程度,加上造影剂打进去之后,血液内碘浓度突然升高才爆发出来。”

冷晋还是怒气难消,指着阮思平骂道:“我待会去看记录,跟你说的差他妈一个字,你给我滚蛋!”

阮思平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委屈得泪珠子噼里啪啦往下砸。

“冷主任?”

何羽白敲开主任办公室的门,小心翼翼地探进半个身子。冷晋刚才看完问询记录,见上头只写了个“无过敏史”又把阮思平暴骂一顿,吼得楼板都要穿了。倒是没让他滚蛋,但据说接下来的一个礼拜,阮思平都要去急诊值夜班。

见冷晋冲自己招招手,何羽白走进去。犹豫了一下,绕到办公桌后面扶住对方的肩膀:“没出大事,也不是阮大夫的错,你别气了。而且真的,谁能想到一个海员会对碘过敏啊。”

“千小心万谨慎,还他妈出问题。”冷晋重叹一口气,将记录本扔到办公桌上,回手拍了拍何羽白搭在肩膀上的右手,“造影剂用不了,看不到闭塞位置只能开胸打支架,又他妈是个四级手术,还心跳骤停过一次。哎,到时候下不下的来手术台,真得两说。”

何羽白抿了抿嘴唇,将一直抓在左手里的复印纸递到冷晋眼前:“我把闭塞点的位置画下来了,不用开胸,你看着X光屏幕,找到这根血管就行了。”

看着那张复印纸上如同造影剂显现出来的血管图,冷晋震惊得无以复加:“就两三分钟的功夫,你丝毫不差的记下来了?”

“嗯,我记得很早之前就跟你说过,我过目不忘嘛。”何羽白略带腼腆地眨巴着眼,“要是你不信任我,等家属来了,跟她谈开胸的事也行。”

“信信信!”

抓着何羽白的手按到嘴唇上猛亲了一口,冷晋还嫌不够,又站起身把人箍进怀里。他正要使劲啃那紧抿着的嘴唇以抒心头之快意,突然听到安兴在办公室门口喊:“冷主任,门诊叫你过去一趟!”

于是冷晋只来得及在何羽白嘴上贴了一下便急匆匆离开。到了门诊,他问过分诊台的护士后得知是徐艳找自己。

敲开诊疗室的门,他探身进去,问:“徐大夫,你找我?”

徐艳摇头:“不是,是患者。”

这时背对着诊疗室大门的老者缓缓回过身,目光平静地望向冷晋。

冷晋登时张大了嘴。

“爸?”

TBC

第50章

找了间空的诊疗室, 冷晋将父亲带进去坐下。他是可以借口自己忙而逃避这次突如其来的父子会面, 但他不能拒绝。

冷宏武患肝硬化多年, 已经到了需要移植的地步,但一直等不到合适的肝源。冷晋注意到对方的黄疸程度很严重, 整张脸都像被新鲜的核桃皮擦过一样, 黄得发黑。

与父亲面对面坐下, 冷晋问:“你怎么来了?”

“你不回家, 我不来, 怕是等到死也见不到你。”冷宏武的语气里带着埋怨,“阿晋, 刚那位徐大夫说,如果再不移植, 我最多还有半年。”

重重呼出一口气,冷晋说:“很抱歉听到这个。”

“你会么?”冷宏武定定地看着他, “感到抱歉?”

抬起半低着的头, 冷晋凝视着父亲蜡黄的脸,只感觉嘴里阵阵发苦。

“我会。”他说,“我跟你血型相同,我可以为你做活体移植,但我不想做。所以,我对你感到抱歉,爸爸。”

他这声“爸爸”咬得极重, 使冷宏武皱起了眉头:“你还在为你妈的事, 恨我。”

冷晋侧头望向窗外, 午后的阳光温暖明媚,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恨么?是的。

腮侧的肌肉紧紧绷起,冷晋回过头,再次盯住父亲的眼睛:“她那么疼爱我,却到死都不知道,我其实是你背叛她的证据!”

“阿晋!”冷宏武低吼,“我是你爸爸!你该给我应有的尊重!”

冷晋轰然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曾经需要自己仰视的父亲,凄然勾起嘴角——

“抱歉,我家教不好!”

何羽白在办公室等到七点也不见冷晋出导管室,只好先去食堂打来两份饭,一边吃自己那份一边继续等。刚才徐艳下了门诊回办公室念叨,下午冷晋的父亲来看病,被冷晋带去私下谈话后父子俩似乎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