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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大道(6)

陈泊桥忍不住笑了笑,问:“四点半还不早?你不睡觉么?”

章决闭上嘴不说话了,看起来有点郁闷。陈泊桥觉得章决的样子傻得有趣,又接着调侃:“不会真的一夜没睡吧。”

“不是,”章决顿了一下,认真地替自己解释,“我睡了近五个小时。”

他的黑发擦了半干,带着湿意贴在颈和肩膀上,有水珠沿着胸口往下滑,滑过肋骨和小腹处的凹陷,沿着人鱼线淌进浴巾里。章决的皮肤白皙得像雪,被过高的水温烫出几块浅红色,腹部的肌肉线条不明显,但没有昨天陈泊桥抱着他跳伞时,陈泊桥所以为的那么瘦弱。

陈泊桥从军多年,与战友混浴是难以避免的事,也参加了好几年的亚联盟征兵防止Omega被错筛入军队的性别审查,自认对健康的成年Alpha的身体特征比较了解。

现在倒不是陈泊桥想对章决的体型作什么不礼貌的评价,只是两人面对面近距离地站着,不看也不大可能。

平心而论,如果不看身高,只看肤色和体型,章决跟Alpha这个群体真的没什么缘分。

可是昨天章决的握枪手法,跳伞着陆的精确度,又让陈泊桥觉得章决应该受过长期的专业训练,而且体力很好。

“章决,”陈泊桥开口问他,“你伞跳得不错,当过兵吗?”

章决摇了摇头,说:“没有。”

陈泊桥“嗯”了一声,又随口问:“从罗什毕业这些年,你在干什么?”

浴室里的水汽渐渐消失了,房间外的冷气渗进来,章决似乎有些冷,但也并没有把杵在门口的陈泊桥推开的意思,只是因为陈泊桥直白的问题犹豫了几秒,然后便老老实实地回答:“上了北美的国立大学,毕业之后回国工作了几年。”

“什么工作?”陈泊桥立刻追问。

见章决面露迟疑之色,陈泊桥便又缩小了问题范围:“和你这次行动有没有关系?”

章决看着陈泊桥,想了想,摇了摇头,一副不欲多谈的模样。

两人沉默着站了几秒,章决畏寒似的把毛巾抓紧了。

陈泊桥低头看见,心念一转,便抬起手搭了搭章决的肩膀。感受到意料之中的凉意后,他温和地对章决笑了笑,问:“冷怎么不说?”

章决被陈泊桥碰到,立即微微瑟缩了一下,随后面颊上便泛起很浅的红。“不是特别冷,”他垂下眼道,“你用浴室吧,我先去穿衣服。”

说罢,章决往前走了一步。

陈泊桥承认自己人品不好,他故意不愿让开,想看看章决有什么反应。

章决走不过去,只好又停下了脚步。也不知是为什么,他总不愿意抬头看陈泊桥,垂头丧气,局促不安,像被罚站的新兵。

陈泊桥发现章决慌乱无措时很有些好笑,便又后退了一些,让出一个章决堪堪能过的位置,故作自然地道:“去吧。”

章决犹豫了几秒,最终也没开口让陈泊桥再让大些,低着头侧身从陈泊桥和门框之间挤了过去,快步走回自己的小卧室。

陈泊桥看着章决的背影从门后消失,才走进浴室。

陈泊桥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客厅的钟显示四点四十分。章决穿得整整齐齐坐在沙发上,他捧着一个平板显示器,面色凝重。陈泊桥走过去,看见屏幕上显示着十个并排的监控画面。

“我们得走了。”章决头也不抬地说。

“怎么了?”陈泊桥皱起了眉,凑近细看。

“安全屋外的监控,”章决指着一个呈俯角的监控镜头,“这是这片区域唯一能容车通行的弄堂。”

画面里有一条小巷,两名高大的男子在离摄像头不远处面对面站着,乍一眼望去像在聊天,但细看两人的站姿,好似总带了些紧张。

“他们在这儿待了十分钟了。”章决说。

陈泊桥看见其中一个男子比了一个手势,是亚联盟军中常用的手势,意为准备行动,心中确定了来人的身份。

昨天章决劫走他后,他便将提早植入在身体里的信号屏蔽器抽出来扔了,使军事监狱放在他背部的追踪器起效。

因此亚联盟的军人追到这里,并不让陈泊桥感到意外,毕竟,根据陈泊桥以往执行任务的经验,在追捕重要犯人时,亚联盟的卫星导航系统的精度还是挺高的。

“联盟的军人,”陈泊桥告诉章决,“意思是准备行动。”

章决沉默了几秒,像自言自语似地说:“怎么会这么快。”说罢他便起身去了房里,不多时就提了两个旅行袋出来,扔在地上,开了通讯器:守住巷口,我带他先走。”

对面有人回答:“好。”

切下通讯,章决对陈泊桥道:“走吧,你帮我提一包。”接着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看了一眼乖乖蹲在垫子上的伤了脚的猫。

“猫……”章决的神色有些犹豫。

陈泊桥快步过去,一手抄起猫,一手提起地上的两个袋子,抬手让小猫升起来,脸靠近章决,小猫配合地喵了一声。而陈泊桥对章决露出微笑:“可以吗,章决同学?”

“……好吧。”

下到二楼,章决推开窗,带陈泊桥翻过窗台,沿着二楼外梯走到楼背面的街道。天色方才初晓,街道上空无一人,章决按了手里的遥控钥匙,一台落了一层灰的不起眼的越野车车灯闪了闪。

只休息了几个小时,他们又要踏上逃亡的路。

章决果断地发动了车,沉默地加速、换挡,绕过镇中心的巷弄,往镇外开。

驶过镇区最外延的建筑,他们开上砂石地,碾过杂草,冲上穿过镇外围的国道,章决忽然开口:“你被捕之后,有没有人给你动过小手术?”

陈泊桥侧过头看了看章决,没说话。

“或者,”章决缓缓补充,“你有没有一觉起来,突然有看不到的地方疼?”

陈泊桥确信章决猜到了,但还是没说话。

又开了不到半分钟,章决一脚刹车,伴随着刺耳的制动声,车停了下来。

“你来开。”章决果断地说。

两人互换了位置,把小猫放到后座。章决从拿上车的其中一个袋子里找出了探测器,一手攀着陈泊桥的肩,另一手拿探测器在陈泊桥身上缓缓移动。

探测器碰到陈泊桥左肩时,指示的绿灯变红了,还发出了警报声。陈泊桥觉得章决抓着自己肩膀的手紧了一下。

“怎么?”陈泊桥问。

“你身上有定位器,”章决低声说,“所以他们来得这么快。”

陈泊桥不回答,耐心等着章决继续说。

“我没有屏蔽器,所以要把它摘下来。”章决闷闷不乐地说。

陈泊桥“嗯”了一声:“摘吧。”

章决没动,只是把探测器移开了,不让警报继续响,又过了一小会儿,才坐回去。

“我应该早点想到的。”章决很有些懊恼地说。

“不是你的错,”陈泊桥很自然地安慰他,“帮我摘了就行。”

“但我没有麻醉剂,”章决说,“只有简易的手术处理工具。”

“直接取吧,”陈泊桥道,“亚联盟的定位植入器,放置位置一般不深。”

陈泊桥打着方向盘,靠公路边停了下来,熄了火,转头看着章决:“速战速决。”

天已经完全亮了,泰独立国的空气很通透,天蓝得像画,车顶有扇天窗,阳光打进来,照得车内纤毫毕现。

陈泊桥脱了上衣,露出布满大小旧伤的上半身。

他带队执行过很多次任务,受过不少皮肉伤,浅的随时间淡去了,留下的都是深的。

有军人把伤疤当成勋章,陈泊桥更愿意将它视作记忆的索引。

陈泊桥总是很忙,忙于失去战友,或失去至亲,他要记住的东西也比别人多很多。他以伤痕的形成时间来记住一位战友的生平,记住至亲,将一切记录在案后,才继续平静地接受下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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