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也好,她自然也就不必再提及昨夜而装个糊涂,省得他再问及为什么昨夜会寻去客栈?
秦陆明知她这弯子绕得不小,听到这里,倒也无可反驳。
但他道:“可是沈将军终究身负骂名,我们王爷又该如何信任将军才是呢?”
长缨道:“我若有二心,大可直接凭这些追随太子殿下。但不瞒大人,在湖州时,太子殿下还曾着人暗杀我夫婿。
“即便我曾经当真害死至亲,就冲太子的无德,我也断没有背叛王爷,而绝自己活路的道理。”
秦陆目光微闪:“你夫婿?”
珠帘后把玩着兰花的杨肃抬起头来。
长缨沉默了一下,道:“是。”
殿里诡异地静默下来。
秦陆忽然道:“那你夫婿呢?”
“他,稍后进京。”
长缨说到这里,心头莫名而起了一阵慌。
秦陆迟迟舍不得放下这册子,但想想这俩人的来龙去脉,也只能道:“这些政略的确价值连城。
“但可惜我们王爷暂且没有涉政的打算,将军的心意,我也只好代我们王爷心领了。”
长缨望着他推过来的册子,略扯了下唇角。
没有涉政的打算?
没涉政的打算他前世里还跟杨际斗得你死我活?都已经这么高调地归朝了,他没涉政的打算是等着被杨际把他剁成肉酱吗?
她不知道她到底哪里犯着杨肃哪点忌讳,总不会真是因为她那点黑历史?
可即便是她真是个白眼狼,杨肃一个等着上位的人,也不至于瞻前顾后到放着明摆着有用的人不用的地步。
但她仍作着最后尝试:“今日街头那功劳不必王爷费心替我请了,我只想当面与王爷谈谈。”
“沈将军何必固执?”秦陆道,“将军才学傍身,来日定有大展宏图之时,不必心急。”
长缨不再吭声。
杨肃不见她一定是有原因,但不管是什么原因,她一味强缠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左右秦陆翻过册子后的神情她已经看在眼里,况且今日街头那番作为多少还会发挥些作用——既然已经错过先机,那么只能寄希望于来日。
她就不信他们当真不担心她会拿着这些去投靠杨际——若是不怕,也就不会怀疑她靠不住了。
想到这里她点点头,准备起身。
杨肃就在这个时候伸手掀了帘。
长缨听到珠帘响,先只当是宫人,余光却瞥见一方朱色衣袂,上绣的金丝龙纹在天光下贵气逼人,那步履又径直走到秦陆身旁停下。
她心头剧动,抬起头来。
“听说沈将军要见我?”
杨肃温淡地看向对面。
长缨全身血液骤然僵凝……
“不知沈将军想要如何为我效劳?”杨肃望着她,又道。
长缨说不出话来,一个个字都变成刀子卡在她的喉咙口!
她怎么会想得到杨肃竟然会是霍溶?
可他就是他!纵然天下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也绝不会有这一模一样的眼神!
她回想起在南康卫初初发现新到的昭毅将军是杜渐时,当时他温温淡淡的,差不多也是这个表情!
那时候他的疏离是误以为她四年前成心抛弃他,那现在……
霍溶就是杨肃,那前世里霍家的结局……
震惊使她又坐了下来,以外人看起来有些不敬的姿态睁眼注视着这位晋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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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如果是另一段人生
她怎么能不震惊?
不但因为他是霍溶,也因为他是霍溶那霍家就不应该落得那样的结局,还有很多很多信息一股脑儿涌出来,她脑子里嗡嗡的,已经不知道先抓住哪条往下想才好,哪里还顾得上敬不敬?
难怪他昨夜不见,先前不见,宁可不要她的献策,宁可说不涉政也不见她,原来只是因为他是霍溶!
“沈将军为了杨肃,连夫婿都给抛下了,怎么到头来却又只声不出?”杨肃还在望着她。
长缨神思恍惚了一下。
是啊,照他这么说也没有什么错,当初她舍下他不就是冲着杨肃来的?
而这本该是她梦寐以求的一刻,她理该抓住机会进行游说,可当眼下这人是曾经百般想与她有个结果,但她偏偏给不了结果而撇下的那个人,她又要怎么游说?
她脑子里乱成一锅粥,将鬓边碎发掠到耳后,垂头来收拾桌上册子。
杨肃看着她手下动作。
她动作不慢,与其说是麻利,倒不如说有些匆忙,那些册子,有的怎么也捋不整齐,有的掉到了地上,但纵然如此,也还是让她在极短的时间内收拾规整,并放回小布帕子里包了起来。
他忍不住道:“怎么,要放弃?”
长缨没有吭声。
作为接受过贵女教育的她,自生下来起就有着不低的出身的她,当初会下这样的决心当然是做过权衡的。
纵然她做出这样谄媚攀附的事情可以不顾旁人如何看待,但她为之献丑的对象居然是他
他不知道在那帘子后站了多久,她让他看尽了丑态,也已经无地自容。
但是,上述种种即便都是撤退的理由,也都不是最要紧的撤退理由
她眼下思绪纷乱,不管是继续投靠还是偃旗息鼓,这个时候,都绝不是她做决定的好时机。
杨肃被她弄得气浮:“先把话说清楚再走!你怎么会知道五皇子要回京?”
长缨麻利地把包袱打好结:“猜的。”
“说实话!”
长缨脱口而出:“说了实话,你还能原谅我不成?”
话说出口,两人蓦然都静默了下来。
长缨觉得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而杨肃则被这么直接的逼问弄得有些乱了阵脚。
长缨侧首看看,秦陆与宫人们不知什么时候全都已经退下了。
她站了片刻,见他没有放过她的意思,遂道:“如果我当年离开京师后不选择从军挣功绩图前程,你猜会怎么样?”
杨肃目光挪回她脸上。
她缓声道:“那样的我便不会去长兴,不会因此认识霍溶,霍溶不会因为我的参与而提前完成漕运司的布局,东宫不知道我的存在,也不会为着凌渊而来刺杀你。
“你自然也不会提前回京,今日这样的时刻,我也只是在异地他乡隐姓埋名做着沈长缨而已。”
杨肃默然坐着,双唇抿得生紧。
“简单说,那样的话我们不会有任何交集,世事只会沿着另一个轨迹前进。”长缨道,“你不会知道我,但我却会知道你。
“因为你终究会回京,世上还有个叫做杨肃的五皇子的事情会传遍朝野,而我不管在哪个角落,必将会知道你。
“所以,我就是从这个假设里知道的你。”
她停顿片刻,又道:“人世间有很多无法解释的事情,就比如我们那样分开,又这样相遇,再又面临现如今这样匪夷所思的状况。
“你不必追究那么多。如果能相信我对你没有祸心,那么这件事,就当我是意外知道的好了。”
目前的说辞是她交付理由的最大诚意,若将重生之事和盘托出,那霍家的事她是说还是不说?
杨肃听完坐着没有动。
当初为了知道凌渊究竟如何对待她,他曾让人回京打探过。
凌渊未直接对她下手,却对她不闻不问,任其在流言与指责里自生自灭,她还是依赖于荣家才逃出了京师。
那种情况下,她能活着就不错了,她的坚韧令他震惊和欣赏,但他真没有假设过倘若她没有那么坚韧会怎么办?
他不知道她说的那些是什么意思,哪怕他是杨肃,他也不可能怀疑她会提前知道他的下落。
因为如果她知道,便不会等到他回京才找上门。
她最多也就是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而凌渊的突然被召回京,使她联想到了是他。
但他大致上是听明白了,如果她不从军,那她会有另外一种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