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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衍四十九(46)

作者: 寒山调 阅读记录

“当年天令堂,我见过你。”红衣道,上下打量他几眼,“我不是你的仇人,我是九重山的,路过此地罢了。”他的目光在少年颈上落,声音放柔了些,“你这些年,恐怕过得不太好……我就是好奇一下,从云端跌落凡尘,若我是你,必然不会再想活在这世上,你为什么还要活?”

沈冬在没看他,沉默了半晌,哑哑道:“我做了错事,死了岂不解脱?”

红衣失笑道:“你活着给自己找罪受?”

沈冬在依旧没看他,道:“我活该。”

“我信你的确有这么高尚,不过我不想听,要不你说点自私的?”

“……我不服。”沈冬在哑声恨道,“我能升大道,凭什么入魔,凭什么只能潦草收场?他们都想我死,都希望我死,我就不死,我要活下去。不是为了活给他们看,我得告诉自己我还能活。”

红衣人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对嘛。活着就要好好活,折磨自己也是给自己看的,感动自己有什么用?既然拼了命地想活,就值得更好的。”

沈冬抬头:“什么意思?”

“你想不想重新修道?”

沈冬在愣愣地看着他,红衣人把山神印展示给他看,笑道:“没跟你开玩笑。既然天问已经将你除了名,随我去九重山如何?不亏吧?”

沈冬在骤然红了眼眶,道:“好。”

“我能让你脱胎换骨,重新入道,你想修什么?”

“我想修剑。”

“你的剑脉已毁,全靠一股劲撑着一口气,也就是说天赋已经没了,”红袍的美人漫不经心道,“哪怕我重筑你经脉筋骨,你的剑道也不可能达到以往能有的——”

“我是剑修。”沈冬在哑哑地打断他,少年抬起眼,眼里有火。

那一身可笑的骄纵与桀骜被千刀剐得粉碎,和着血与轻狂的过往扔在了天问,留给他自己只有一把嶙峋的骨,却仍根根峥嵘。

红衣有些动容:“你想好了?”

“我要修剑。”沈冬在坚定道。

“你叫什么?”

沈冬在愣了愣,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个:“沈冬在。”

“我叫谢千秋,”红衣伸出一只手,毫不客气揉了揉他的头,嚣张地自作主张道:“小子,叫师兄。”

浪里浪荡不着调的宿神峰二弟子这次下山,带回来一个小跟班。小跟班一上山还没跟玉摇风说得上几句话,就被李疏衍叫走了。

那时南明子大限将至,看着却还是个青年人模样,搬了张藤椅在天书阁外晒太阳,谢千秋站在他身边。他自然是认识沈冬在的,远远望见,也不意外,温和道:“千秋与我说过,你要重塑经脉?”

沈冬在行礼回道:“是。”

“你现身的经脉已经破损不堪,身子骨也被刮下了一层底子,重塑的过程会漫长痛苦,不亚于再受一次千刀万剐。很有可能在筑基后新塑的脉络失去效用,那时又要重头再来,直到找到最适合你的为止。”南明子饱含深意地看了谢千秋一眼,“这样你也还要尝试吗?”

“是。”沈冬在坚定道。

“哎,年轻真好,敢拼敢想,也敢吃苦。”南明子感叹道,李疏衍开了窗从天书阁里探出头来,警告般看了他师尊一眼:“南明子,你再说什么大限将至命不久矣的话,这天书阁千万藏经我一把火烧给你,你别想让我替你打理。”

“臭小子没大没小。”南明子笑骂他,暮气竟也散了些许,起身道:“一会阿衍带你们去找扶桑,你们现在可以着手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

南明子老神在在道:“准备上刑嘛。”

“千秋。”上刑之前扶桑支走了沈冬在叫住了谢千秋,皱眉道:“你看上这小子了?”

“山神说笑了,在下多喜欢女孩子啊。”

“你与他不过萍水相逢,为何做到这个地步?”扶桑道,“你灵身还不稳,分本源去帮他脱胎换骨,他一身魔气若想洗净需要许多次,玉摇风都未必能承得住,何况你?就算最终能成,你也很可能因为被拖累而未来无法晋升修心三阶……”

“扶桑,我觉得我们很像。”谢千秋笑,“我一个灵胎,也不追求什么至高无上大道,就是要挣着活下去,不肯死,如果不是来了九重山,可能也活不好。我不服,凭什么我就不能好好活着了?凭什么灵胎就要藏起来做人?”

“扶桑,我们生于世上,百般挣扎,不过是因为不甘心。”谢千秋望向沈冬在远去的方向,轻声道,“我觉得,大家都一样,能甘心一个,便甘心一个才好。”

第42章 眼前人是心上人

重塑经脉的过程果然痛苦而漫长,沈冬在分不清昼夜,分不清寒暑,但醒来总能看见谢千秋,跟他说点什么或者逗逗他。久而久之,这身红色竟然成了魂牵梦绕的期待,沈冬在不怕坠入黑暗,因为一睁眼,能看见他。

那天他醒过来还有些浑噩,谢千秋俯身看他的眸子,凑得近了,他忽然感知到面前这个人身上一股诱人的气息,纯粹而鲜活,触手可及,不怎么清晰的大脑叫嚣着吃掉他。他喉咙里发出含混的音节,谢千秋把一缕头发撩到耳后,低下来问:“冬在?”

谢千秋也是一身的疲惫,大脑也不怎么清醒,声音里带着要人命的懒,沈冬在脑子里的弦瞬间崩了,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突然发力将他翻在了身下。谢千秋有一瞬的错愕,茫然仰面看他,修长白皙的颈暴露在捕猎者的视线里,沈冬在猛俯下身,侧头一口咬上了他的动脉。

“嘶——”谢千秋被疼痛一激才反应过来,骂道:“混小子,松口!”

沈冬在听不见,贪婪地吮吸充满灵力的鲜血。

谢千秋抬手在他的两侧太阳穴一拍,低喝:“醒来!”

沈冬在脑子里“嗡”一声,遮眼的黑雾散尽,灵台清明理智回神,他仓惶松口,懵然起身:“我……”

谢千秋按着伤口脸色苍白,气息不稳,属于灵胎的波动一荡一荡地惑人心神。

“你是灵胎?”沈冬在用力擦掉嘴角的血迹,涩涩道,“我——你说重塑经脉,是利用灵胎的脱胎换骨之效?”

谢千秋闭着眼,声音有些无力:“你本已入了魔,虽被废了修为,但仍有魔气残留,重塑经脉的过程需要把这些魔气洗去……灵胎本源至纯,最适合洗脉。”

“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这对你难道没影响吗?”

“有倒是有,不过我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你让我半途而废也来不及了。”谢千秋轻轻笑道。

沈冬在从未受过这般恩惠,有些手足无措:“我……我们非亲非故……”

“看你顺眼,救便救了,哪那么多理由?”谢千秋语气疲惫,强撑着打趣道,“事已至此,你能怎样?让我咬回去不成?”

沈冬在定定看着他:“我不值得。”

“你值不值得,是我来判断。若你真的愧疚,就让自己变得值得。”

“我——”

谢千秋声线渐低:“你等等……让我歇歇……”

沈冬在不等说什么,谢千秋已经昏睡了过去。沈冬在脸色复杂地站了一会,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坐了一整天,一动不动。

沈冬在的经脉重筑好后,正碰上南明子仙逝。这十几年,南明子照拂他不少,沈冬在在他墓前真情实意地拜过,而后坐在墓碑旁发了一会呆。

九重山有专门一座日沉峰,不算九峰之内,历代去世的师长弟子都在此立碑。尸骨仍存的,长眠于此;魂飞魄散的,立衣冠冢。南明子死时,半步大乘的神魂散于峰峦,身骨溶于山河,最后一次庇护这连绵山脉,墓在日沉峰之顶,和历代掌门同眠。沈冬在在墓碑边坐,耳边风声缠绵,低头就是西沉的落日。

有人上了山,走到墓碑前,静静站了一会。

沈冬在道:“我在天问的时候,有一个待我很好的师父。她先天有损身体不好,化神便止步,我拜师时,她已经没有多长的时间了。我从未想过她过世的样子……我觉得我还年轻,有大把时间去找一个延命长寿的法子,大不了,我成了仙,把她带上天界去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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