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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衍四十九(75)

作者: 寒山调 阅读记录

上善哪敢说,只捻着佛珠。

“我不明白,天界的神大多曾是人间的功臣,飞升反而少,为何他们有了漫长岁月之后,反而不在乎人间的死活了?”

上善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忽然俯身抓了一把土。

他把这捧土举在霜降眼前:“这是什么?”

霜降有些不解:“土。”

上善翻手一扬,看着沙尘飞散落地,道:“这便是一生。”

霜降一愣。

上善道:“霜降,你非人,不懂人。人寿短,是天命,所以人性贪,不贪则求不得所妄。沙尘为浊,但飞散终会落地,人若长生,便是永无落地之时,清浊不辨,恶相毕露。”

霜降道:“说人话。”

上善说了人话:“天神曾是人,而人不应当活太久,活太久的人就不是人了。”

霜降眉心一折,想了许久道:“对,他们已经不是人了,不该管人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上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别瞎说。

第66章 三人

九霄之上,天帝殿外。

一道修长人影匆匆往殿门走,殿门两旁侍卫枪戟斜架,把他拦住了:“站住!此地天帝宫殿,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被拦住的人愣了一愣,紧皱的眉松了松,翡翠般的眸子茫然地扫了扫两边的侍卫,退后一步:“我上次回来时,这里可没说不让进。”

侍卫打量他,见他腰间柳叶纹,隐隐带了不屑问:“你是哪里来的小仙官?仙官不得靠近天帝殿,此番饶你,速速离去。”

他愣了愣,有些哭笑不得道:“我?仙官?”

侍卫看他的目光已经带了怜悯:“东君近来提拔了不少掌管草木的小仙,你是新来的吧。”

人间大陆沧海相隔,九重山所在大陆灵气充沛,自有飞升之途,神灵提拔的人少,而另一些大陆没这么好的运气,他们登上天界主要是靠神灵提拔。

只是听这意思,是不是带上来的人太多了点?同一个职位,要分给这么多人吗?

他来不及想这件事,拨开侍卫的枪戟:“我名扶桑,找天帝有急事。”

扶桑这千百年来很少管天界的事,这两个可能是新来的,都没听过这大名,也不让。扶桑都想动手了,殿里传来一道声音:“让他进来。”

侍卫愣上一愣,扶桑已经推开了面前拦路的戟,踏步入了殿内,银甲的神正往外出,与他擦肩而过。

殿门在他身后吱呀关合,殿内长明灯骤亮,殿上有几,几旁有人发如霜雪,负手而立。

扶桑道:“我回了旸谷。”

负手而立的人转过身来,淡漠地望着他。

扶桑说完忽然找不到话可讲,他已经有千百年没见过这个人了,无从得知他在这漫长岁月里变成了什么模样。

反正不是好模样。

扶桑低低叹口气:“我看见金乌的尸体。你下令屠的族?”

“是。”

扶桑再上前,跨到那人身边:“为什么?”

“谋逆。”

扶桑气笑了:“天帝,你在这位子上坐多久了?如今整个天界围着你转,人界仰你鼻息,你还想要什么?你还有什么不满足?金乌谋逆,你自己信吗?你非要把所有威胁都消灭,非要把一切都攥在手里?你不过是忌惮他们强大,不过是觊觎他们的晷景!晷景是神器,你控制得了吗?”

天帝漠然看着他。

扶桑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姬璇,曦华在旸谷避世不出,你应当比谁都清楚他不稀罕你这破座!他不欲干涉你,你为何要杀他?!你就一点旧情都不念吗?!”

天帝听到曦华的名字时,终于动了动,黑沉沉的眼珠盯住了扶桑。

“你的命魂枝我都敢折,”他冷漠道,“为何不能杀他?”

扶桑愣上一愣,脸色微微一白。

天帝挣开他的手:“念旧情的是你们,你与曦华总是心太软。这九霄上不谈情分,你怎么还不明白?”

扶桑张张口,还欲说什么,心口猛然窜上一股疼来。他眼前一黑往前栽倒,姬璇回手下意识拉了一把:“扶桑?”

扶桑攥着心口的衣,疼得骨节发白,深喘了两口,先想的是——阿衍用我留给他的剑了?

然后才道:“地界有动,你派人了吗?”

天帝不显地蹙了眉,扶桑抬眼时已经恢复了淡漠:“自然。”

扶桑被一打岔,也没心思继续跟他吵下去,疲惫地扭身要走。

“扶桑树是连通三界的通道,”天帝在他身后道,“你的命联系在代表天地人的三根命魂枝上。洪荒之时,你自断地界的根脉,才得以赢了与魔族的那场仗,代表地界的命魂枝已枯,而代表天界的命魂枝千年前被我拿了做成天界神明下界的许可符,三已去二,你还敢动用人界命魂枝的力量用来修补裂缝?”

扶桑不回头:“曦华你都杀得,何必来关心我的死活?”

天帝便不再说话,看着扶桑打开殿门走了出去。

扶桑回了旸谷,绕过金乌满谷的尸体,走向了晷景所在的万阳殿。

万阳殿已是废墟,晷景浮在空中,温度炽烈得很,空气扭曲,活物难近,扶桑都有些受不住。

是,金乌种族强大,朝气勃勃,自成一派还掌握着晷景,的确是个不好控制的族群,可除了金乌,还有什么人能看护这个神器?姬璇是脑子进水了吗?

他在万阳殿的断壁残垣上坐了一会,看着晷景上燃烧的火。

而后流火如水淌落在地,慢慢凝出了形状,仿若一个跪地的人。扶桑皱眉,上前去看,火焰的双臂猛然抬起,搂住了扶桑的脖子,把他带的一个踉跄。

火焰略收,露出瘦削的一截腕,火中的人沙哑笑道,“我摔倒了,要亲亲抱抱举高高才能起来。”

扶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

火焰一点一点敛了,那人放开手站稳了,上下打量扶桑,然后上前一步用力抱住了他,大力拍了拍他的后背:“扶桑,你还活着,真好。”

日月悠悠不记年,弹指三十载。

霜降终于学会了钓鱼,提着根钓竿,戴着个斗笠,披蓑衣挽袖口,盘起的腿上横着安静燃烧的鸣鸿刀,暴雨中坐在孤舟末,晃晃悠悠地叼着根草,安静耐心地等鱼上钩。

经常一坐就是一下午,以往根本无法想象地有耐心。

他直坐到夜深人静暴雨歇,一抬头,看见漆黑的夜幕。

蓬莱不在三界中,看不见星星,也望不见桂魄,他安静看了一会漆黑一片的天,扶了扶斗笠站起来,忽然想念宿神峰峰顶的漫天星河。

他不记得在蓬莱待了多久,漂泊见过人界的千万景色,遇见无数走投无路的人,也慢慢静了心。以往总是热血上头一个劲往前莽的傻鸟,已经有半年的时间没动怒了。

他的刀生了意,既不霸道,也不暴烈,一丝一缕的,带着种他以往没有的韧性。

他眨眨眼睛,有点想师尊。

“阿弥陀佛,披头散发,成何体统。”

霜降隔着雨帘望去,岸边圆滚滚的胖和尚捻着佛珠。他不在意地拢了拢披在肩上的火红长发,湿淋淋地扭上一扭:“上善,我要走了。”

上善道:“施主福寿绵长,何必说这丧气话。”

霜降笑道:“少贫,你现在可跑不过我的刀了。”

上善道:“此去何为?”

“回天上,找个人,问点事。”霜降轻松道。

上善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霜降,你有未竟之事,我不便劝阻。只是有句话——虽然你如今也领悟了——真相往往埋没在虚假之下,行事之前,万万三思。”

霜降微微眯了眼睛,笑道:“和尚,你知道,我有一个强大的仇家。如果是初到蓬莱的那个我执刀登上天界找他算账,你猜结局会是怎样?”

“一死而已。”

霜降点点头,继续试探道:“那如果……我不曾来凡间,未见过那让我牵挂的人,只抓着那点仇恨不放,又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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