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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妇扶摇录(108)

“不,你不要去,我自己去。”

吴氏随意穿了件干净衣裳,叫丫鬟给她梳了个头,捡了两根簪子胡乱簪上,披着羽缎独自就赶去了万勤轩。

万勤轩里,沈世兴瞧着外边儿的雪来了兴致,正挥笔作画,抬头之间,就看见了吴氏莽撞的身影。

沈世兴搁下笔,瞧着吴氏的肚子,走过去严肃地道:“不是叫你不要出来,你来我这里做什么?你的丫鬟呢?”说完,他就准备叫廊下的丫鬟送吴氏回去。

吴氏站在原地不动,冷冷地扫了两个丫鬟一眼,就道:“都给我滚远一点。”

沈世兴狐疑地打量了一眼吴氏,挥了挥手叫丫鬟都退下,他板着脸问她:“你又想做什么?!你便是不替自己想想,也替你肚子里的孩子想一想!”

吴氏冷笑一声,道:“我只说完一件事就走,老爷用不着赶我。”

沈世兴也至于和吴氏争这一两句话,便甩了甩袖子道:“快说。”

吴氏有些讥讽地看着沈世兴,道:“老爷可知道,月姐儿根本不是早产!蔡氏还在沈家的时候,就开始吃保胎药了,老爷您可真是枉费了一片慈心,白白替奸夫淫妇养了十几年的好女儿!”

沈世兴定在原地不动了,他扭过头,脸色阴沉的骇人,眼神冰冷阴狠,完完全全失了往日温雅,如同屠夫见了砧板上的猪肉,恨不得用砍刀狠狠地剁下去。

吴氏唬了一大跳,她可从未见过这样的沈世兴,她下意识就后退了一步,又底气十足地道:“老爷,妾身说的是真的!此事可是有好几个人证!妾身并非胡言乱语!”

沈世兴眼睛都不眨一下,语气沉沉地问:“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框当”一声,沈世兴和吴氏看向了外边,沈清月不知道何时来了廊下,她手里捧着的汤也落在地上,砸得稀碎,滚烫的鸡汤散发着缭绕的白雾,金黄的汤汁飞溅在她裙子和鞋子上,也不知烫着她没有,她只是一脸恍然不觉疼痛,茫然而迷惘的样子。

沈世兴敛起情绪,快步走过去,握着沈清月的肩膀,温声道:“月姐儿,你别听她胡说,你是爹的孩子,你是爹的女儿,爹明明白白地知道!”

沈清月当然知道自己是沈世兴的女儿,她还知道,沈世兴至少负了蔡氏,至于他如何跟她的生母有了她,又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难堪事了。

一个辜负了自己的发妻的男人,一个冷落了自己女儿十几年的父亲,沈清月没太敢将沈世兴想的太好。

沈清月皱了皱眉,拂开沈世兴的双手,故意漏出一丝委屈,道:“那为何……有人证?”

沈世兴急切地解释:“你别听这毒妇胡诌!没有所谓的人证,爹看着你出生的,你的身形和鼻子很像爹,认不错的。”

的确,沈清月的脸型和眉眼虽不似沈世兴那般看着清秀,但她的鼻子却很像他。

沈清月却反问沈世兴:“所以,祖母是因为误会了什么,才不喜欢女儿的吗?”

沈世兴一哽,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闪躲的眼神里带着羞愧,他动了动嘴角,道:“没有的事,你祖母对你和其他姊妹是一样的,你不要多想。”

吴氏自顾冷哼,挑拨道:“老爷,您何苦自欺欺人!”

沈世兴一转脸,就换了个人似的,剜了吴氏一眼,道:“你给我闭嘴!”他又扭头看向沈清月的衣摆,平和地道:“你别听这些胡话污了耳朵,冰天雪地的,快回去换衣服。”

沈清月眼睛红红的。

沈世兴心口揪得很痛,他摆了摆手,柔声道:“快回去,爹以后再跟你说。”

沈清月礼都没有行就冒雪走了。

沈世兴对着她的背影喊:“把帽子戴上!”

沈清月没有听沈世兴的话,出了万勤轩,缓缓地往雁归轩去。

她听说吴氏来了,便刻意赶了过来,没想到会听到这些话,实实在在、不留余地地印证了,她肯定是沈世兴和别的女子的女儿。

沈世兴当年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地抬一个妾,却偏偏要和不能娶进门的女子搅和在一起,既害了蔡氏,也害了她一出生就背负着肮脏的名声。

沈清月为人子女,得一条性命本该是感激的,她纵有怨念,却也不忘沈世兴的养育之恩。

蔡氏又何其无辜,她短暂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别人。

沈清月踩在松软的雪上,寒风刮过脸颊,吹得她耳廓有点发疼,她看着路上的枯枝,模模糊糊勾勒出一张娟秀的侧脸,她就地跪下,拜了三拜,心里默念:我与您虽阴阳两隔,既有前世今生,便期待与您有缘重逢,以报大恩大德。

她起来拍干净手上的雪,就下了一场鹅毛大雪,地上凹下去的痕迹,渐渐被霜雪覆盖,不留一点痕迹。

沈清月回去之后都还有些恍惚,她不太敢想自己的生母的事,沈世兴连枕边人都能这般对待,也不知道当初她的生母,是不是也是无辜之人。

难怪沈世兴从前总是冷待她了,只怕是一看到她,又是欢喜,又是羞愧,而她的主动接近,怕是让他高兴得忘了自己做过的错事。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次日天明的时候,都还在下。

沈清月听人说,雪下了一夜。

她还听丫鬟们都在说,吴氏小产了。

第87章

吴氏小产后,沈世兴去了老夫人那边交代过,就来找沈清月说话。

京城连着几日的鹅毛的大雪,过水的柳絮一样追着赶着往下落,一个晚上没留神,屋檐上就结了又厚又长的冰棱子。

沈世兴系着灰色的狐毛大氅,抄着手到雁归轩的时候,春叶领着丫鬟们拿着长篙打冰棱,他走到廊下,跺了跺脚,抖掉靴子上的雪,问丫鬟:“姑娘在家?”

春叶放下手里的东西,屈膝答道:“姑娘在,在屋子里做绣活,老爷进去。”

天儿冷,人都不乐意出门,也不方便出门,姑娘在家,可能着装不便,于是沈世兴问过了才进去的。

沈世兴进去的时候,沈清月正穿着厚厚的碧青中袄,盘腿坐在垫着三层毛毡的罗汉床上,腿上放着一个暖炉,罗汉床下放着一双濡湿了鞋尖鞋的鞋,鞋边就是一个大铜盆。

沈清月见了沈世兴,连忙要起身,沈世兴抬抬手,连压了几下手掌,道:“慢慢慢,别起来了,就坐着说。”

丫鬟接了沈世兴的大氅,抖掉了雪挂在架子上,递了个手炉给他,便去奉了茶来。

沈世兴与沈清月对坐,他瞥了一眼她的鞋子,先是问她:“月姐儿早上还出去了?”

沈清月放下手里的东西,捡起腿上的手炉,道:“起来和丫鬟们一起扫了雪,封存起来留到春天煮茶。”

沈世兴点了点头,夏藤上了茶,便退去了一旁,他挥挥手,叫丫鬟出去,端着热气腾腾香气缭绕的青花茶杯,道:“你弟弟没保住……”

沈清月淡声道:“女儿听说了。”

沈世兴又道:“她胡说的话,你不要当真。”

沈清月嘴角微扬,道:“女儿知道。”

她是没有当真,但是院子已经有了些流言蜚语,当年蔡氏去庄子上住,五年不孕,偏偏在庄子上怀孕的事又被不知情的下人们拿出来讨论,这一次的风向似乎和十几年前不一样了。

沈世兴盯着碧绿的茶叶,也没瞧沈清月,就道:“我打算纳两个妾。”说完,他才抬头看着女儿,有些着急地解释道:“不管吴氏再怎么样,爹都不想再娶了,但是康哥儿已经给吴氏教坏了,将来分了家,没有人支应门庭,你也没有个依仗,所以爹想趁着还年轻,纳妾延续香火。”

沈清月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她只道:“人可挑选好了?年前过府吗?”

沈世兴有些意外……他印象里,沈清月应该是不大喜欢吴氏和两个弟弟妹妹才对,他猜,女儿许是不想表达出来,便答非所问道:“可惜你都快及笄了,否则待妾侍生了哥儿,你替爹管教管教他们,等你弟弟长大了,肯定就听你的话,待你嫁了人,不管爹在不在,也有人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