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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妇扶摇录(158)

这套瓷器,价值不菲。

沈清月手腕微顿,随即放下了茶杯,揣测起来……她的外祖家当初留给她的嫁妆也很丰厚。她外祖家到底什么来头,竟十分富庶的样子?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路上,少有颠簸,一看就是经验丰富的车夫。

足见她的外祖家,下了些细致工夫。

沈清月脑子里的疑虑越来越多……她的外祖家,若有这般重视她,上辈子沈家人怎么敢捂死她。

马车走了两刻钟,便在幽深的巷子里停下,车夫下了马车,先去敲了门,待小童开了门,才放了一个凳子在马车边上,弯着腰朝里道:“姑娘,到了。”

罗妈妈先下车,扶着沈清月也下来,厚重的两扇门外,童仆迎门,随即领着她们往曲径幽深的酒楼里去。

沈清月进了门,扫视一周,这里哪里像什么酒楼,倒像是谁家的私园!只是京城寸土寸金,也不知道这园子是谁家的,她外祖家能请她到这里一叙,也足够郑重。

走过好几条游廊和曲曲折折的石子小路,一个人都没碰见,沈清月终于到了临荷塘的双层楼前,一楼朝南,廊下挂着一对六角的琉璃丝绦灯笼,灯笼下有八扇隔扇,却只开了四扇,隐约可见其中牙雕三阳开泰图插屏风,这一样样,全部都透着贵重。

沈清月和罗妈妈走到门前,小童朝里回了话就退到一旁去,罗妈妈也站在门外,没敢进去。

里边的人听到动静,仿佛差了人出来迎,有清浅却稳重的脚步声传来。

沈清月正等着下人迎她进去,没成想出来一个穿细布直裰的老者,老者六十左右的年纪,头发半白,精神矍铄,眼睛大且轻微鼓起,有些凶狠,却因为脸上带着慈和的笑容,并没有那么吓人。

沈清月摸不准这是谁,又见这老者的气度,竟比她从前见过的所有人还要稳重,便只是低一低头,福了身子,没有唤出来。

罗妈妈在旁边紧张地攥起了帕子,她认出来了,竟然是舒阁老!

从前她在旧主家有幸见过舒阁老一面,因当时厅中气氛庄重堪比家中老太爷召见老爷们说话,她便记得格外清楚。

她猜想过多次,却从未敢往舒家猜。

舒阁老微微一笑,温声同沈清月道:“是月姐儿?进来说话。”他又对小童招招手,看向罗妈妈道:“辛苦你了,你先去歇会儿。”

罗妈妈“诶”了一声,便屈膝行礼退下,等她去隔壁耳房歇息的时候,才发现掌心都沁了冷汗。

沈清月则跟着舒阁老绕过正厅,进了梢间。

梢间是侧室,没有正厅大,屋子里摆着几样好木材打出来的雕花家具,便显得有些狭小。

舒阁老坐在靠背的凳子上,抬手叫沈清月也坐。

屋子里一个下人也没有,沈清月取下面纱,坐在舒阁老的下首,捏着帕子略微低头。

舒阁老脸上始终带着和蔼的笑意,他抬起下巴示意沈清月手边有茶,道:“你来得巧,刚沏的茶。”

为了确保沈清月来了就有热茶喝,其实梢间里的茶,不知道换过多少道了。

沈清月谢过舒阁老,并没有动茶。

舒阁老见沈清月还是有些局促,便缓声道:“月姐儿,我是你外祖父。”

沈清月抬眉瞧了舒阁老一眼,没有太讶异。

舒阁老笑呵呵道:“我知道,你都知道了。你很聪明。”他看着沈清月又道:“你的眼睛,生得很像你的母亲和外祖母。”

舒良信没说错。

沈清月没有说话。

舒阁老问她:“能不能告诉外祖父,你是怎么知道的?”

罗妈妈原来在旧主家做事很有些名气,沈清月小小年纪,能躲过她的眼睛,很不容易。

沈清月也没什么可隐瞒,便粗略说了一遍。

舒阁老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着头,颇为赞赏地看着沈清月,在蛛丝马迹里抽丝剥茧,还能一一推测正确,可见其之机敏理智。

沈清月淡声说完整个过程,末了道:“……查到真定就没消息了,我手上没有人,也查不过去,直到现在,见到了您。”

舒阁老颔首解释道:“前几月科考,我脱不开身,后来鞑靼进犯,若匆忙见你,反倒不好,到了现在才好与你相见。”

沈清月还是没说什么,鞑靼进犯,和户部的五六品关系不大,又不是户部尚书入了阁,不过她一个出身不干净的外孙女,外祖家这般已经很和善了。

他们恨极了沈家,若是厌弃她的母亲,大可以不管她。

沈清月没有随随便便就怨天尤人的习惯,倒是对舒阁老的态度,不太失望。

舒阁老揭下手边的茶盖子,道:“月姐儿可有什么想问的?”

沈清月抬眸望着舒阁老,死死地捏住帕子道:“当年的事,晚辈也知道得七七八八了,如今还疑惑的,只有我父母亲之事,我想知道,我母亲当年……怎么会怀了我!”

她的出身要是干干净净,便没有这么许多事,她的人生也不会这么艰难!

舒阁老眼眶酸胀,忽然垂头,默默平复了一下子心情,才道:“我们老家在真定,当年你父亲在真定借住的陈家,与我们住得很近。我们两家因为都是读书人家,一直有些来往。当时我与你舅舅在京中,老家只有你母亲和外祖母,因我托了陈家人照顾妻女,你的父亲当时便是借此由头,与你母亲见着了面。”

沈清月眉心紧锁,仅仅是见面,两人便生了情愫?

这不太可能。

眼前老者睿智从容,家教不会宽松,即便只留妻女在家,也不绝不会容许妻子放任女儿和外男打交道。

舒阁老顿了许久,才继续道:“……当年你的二伯父为原配妻子守制一年的事,你母亲也知道,她当初本有意于你二伯父,家里本也打算将你母亲说给你二伯父,却因我当时在官场上有些坎坷,耽搁了她的亲事。

我不知道你父亲怎么与你母亲见面认识的,但你母亲后来告诉家里人,当时你的父亲话里话外表明他沈家二爷的身份,甚至于,你父亲还偷了你二伯父的字和文章给你母亲看。到底男女有别,他们见面不多,又有文章字画作证。你母亲饱读诗书,一向乖巧,家里人都很宠她,便叫她生得心性单纯,有些不晓事……她误以为你父亲是你二伯父之后,也没有深思有没有端倪,还听你父亲的话,说亲事没定下之前,先不要告诉家里人。

你父亲承诺过要上门提亲,你母亲初次动心,年纪幼小,禁不住诱惑,便私下与你父亲往来过三次,第二次的时候,你母亲就说觉得你父亲有些唐突她了。”

舒阁老说到此处,额头上青筋暴起,搁在桌上的手,攥如铁拳,他极力克制着失去爱女的心痛,声音有些苍凉,道:“我本不该说你父亲的不是,但你父亲毕竟是成过亲的人,你母亲一个内宅女子,男女之事,她没有经历过,再多教养,也是纸上谈兵,真正遇到心思不纯的人,极尽诱哄,一个十四岁的姑娘,怎么能……怎么能不陷进去!最后一次,他假装醉后出了事,着人偷偷给你母亲传信,说要没了性命,要见她最后一面,你母亲心急如焚之下,就去见了他,结果只看到了喝醉的你父亲……再等我知道的时候,你母亲都显怀了。”

沈清月如遭五雷轰顶……她是这么生下来的,她就是这样走到这个世上的!

她抱着冰冷的双臂,缩了缩肩膀……她怎么会是这么出生的!她真恨不得她是丫鬟的孩子都比着来得干净!

舒阁老用发红的眼睛看着沈清月,温声安抚道:“月姐儿,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个孩子,你流着你母亲的血,你像你母亲。”

沈清月泪盈于睫,一低头,眼泪便一颗颗地低落下来,她拿帕子捂着脸,无声地哭了好一会儿,才擦干净眼泪,道:“……母亲后来既知道父亲骗了她,怎么还要留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