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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妇扶摇录(8)

这一世,沈清月想在方氏膝下尽孝,以全孝心。

老夫人并未阻挠,她道:“若你二伯母忙得过来,你自去便是。”

沈清月道完谢,便告了退。

当天下午,两位姑娘受罚的事儿便传开了,一直管理内宅的大夫人柳氏和沈清月的继母吴氏也都受到了训斥。

族学里,张轩德也未来上课,大约是午膳时候,他悄悄请了昔日同窗好友,在沈家族学附近的酒楼喝酒里发泄。

他心中郁闷至极,喝起来没个节制,很容易便醉了。

醉后的人,通常管不住嘴,他在小间里大呼小叫,嘴里不断地吐出粗鄙的话,与他平日里的模样截然不同。

他的朋友拍着他的肩膀劝道:“哎,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主动掺和进小娘子们的勾心斗角里,丢了学业可真是得不偿失。”

张轩德不知受了哪句话的刺激,猛然站起身挥袖,踉跄道:“我主动掺和个屁!那荷包就是沈二姑娘送我的!”

那人不信,端着酒杯道:“姑娘家的脸皮都薄,你别是恰好瞧见沈二姑娘脸红几次,就臆想人家喜欢你了罢!”

张轩德坐了下来,沉着嘴角道:“同你说实话吧,那荷包是她给我的,但不是送我的。”

“那是送谁的?”

张轩德面露不屑道:“送穷鬼——顾淮的!”

小间外面的方桌上坐着两个男人,一者衣饰华丽,一者朴素,后者容颜冷峻,眉目之间透着肃然严正,听到小间里传来的话,充耳不闻,岿然不动。

前者拍着后者的肩膀打趣道:“怀先,你学生说你是穷鬼啊。”

怀先,是顾淮的字。

顾淮拂去远房亲戚顾三的手,起身道:“我吃饱了,下午还要去教沈四姑娘棋艺,你自己慢吃罢。”

沈四姑娘便是沈家二夫人的小女儿。

顾淮与沈家二房的嫡长子沈正章是同窗好友,便是沈正章将他引荐给自己的嫡母沈二夫人,以厚资聘他做沈四姑娘的棋艺先生。

每一旬,顾淮都会抽空在族学没课的固定时间,去教沈四姑娘下棋。

顾三付了饭钱,跟上了顾淮的脚步,一本正经道:“沈二姑娘的事儿我听了几耳朵,我怎么觉着姓张的小郎君方才说的是真话,那小姑娘心悦的人是你吧,那荷包其实也是想送给你的吧!”

毕竟沈家已经将张轩德赶出族学,他再说谎挽尊,也没有意义。

顾淮面无表情道:“与我何干?”

顾三摇头笑着不语,是了,顾淮虽然清贫,但生的好看,博学多才,想招他为婿的人委实不少,若非这几年他的父母接连去世,怕是门槛都要被人踏破。

二人走到了福顺胡同口,顾三坐马车离开,顾淮和往常一样,从西角门进去,到了二门上,一垂髫小童引着他往二夫人住的同心堂去。

小童年幼,个子不高,步子不快,走着走着,二人就拉开了很大一段距离,待转角之后,顾淮已经瞧不见小童,眼看着已经到了同心堂的甬道上,他便继续往前走,欲在同心堂门口等小童。

甬道的另一边,沈清月正好带着春叶往同心堂去,主仆二人手里提着糕点和装针线的笸箩,轻声细语地说着话,一扭头,就瞧见了外男。

沈清月与顾淮迎面撞上,吓了一跳。

顾淮站得笔直,冷淡的目光扫过沈清月倩丽的面庞,小娘子长眉粗细适宜,明润有神的双眼内勾外翘,端方大气中带着一丝丝妩媚,沈家也只有沈二姑娘是这般长相。

沈清月警惕地看着顾淮,登时皱眉问道:“你是谁?怎会在沈家!”

“……”

那小姑娘心悦的人是你吧,那荷包其实也是想送给你的吧!

顾淮以为,顾三还是说错了。

他作揖道:“唐突姑娘,在下顾淮,在府上族学教书,亦教沈四姑娘棋艺。”

“……”

沈清月恍然想起,四妹妹好像是有这么一位老师来着,而且顾淮好像还是二堂哥的同窗好友。

这就尴尬了。

第7章

这是沈清月第一次见顾淮。

前一世她出嫁前,一门心思都在张轩德身上,几乎没有朋友,遂很少出院子走动,后来嫁了人,尽心竭力为张家操持庶务,忙于管理内院庶务和张家店铺的生意,人情往来的事,多是钱氏出面。

所以沈清月只闻顾淮其名,并未见过庐山真面,即便是无意中见过,她也未必记得。

不过沈清月怎么也想不到,两人第一次碰面,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沈清月前不久才借用了顾淮的名头去栽赃嫁祸,眼下见了正主,免不得多看几眼,竟一时间诧异地缩了缩瞳孔。只见顾淮一身细布直裰,干净齐整,他双肩匀实,虽有书生气,却瘦而不弱,乌黑的头发用红色的玛瑙蝉扣束着,面容丰神冷峻,气度儒雅有仪,根本不像出身贫寒之人。

俊美的男子,沈清月见过不少,沈家的几个堂兄便算得上翩翩公子,但顾淮不同,他最让人忍不住去瞧的,是他的眼睛,那双黑沉沉的眼珠似幽潭一般深不见底,沉稳镇静得压根不像这个年纪的男子,他的眼神,莫名地带着一股子清冷之意。

沈清月很快便收拾好情绪,她福一福身子,客客气气地同顾淮道:“顾先生好,我是四妹妹的二姐。”

顾淮微微地抬了抬眼皮,他见过许多小娘子热烈的目光,也见过羞涩克制的眼神,但这一位似乎并不像顾三说的那样,心悦他。

他稍稍一想,便明白了过来,沈清月哪里是喜欢他,不过借用了他“老师”的名头整治张轩德,却并未将他牵扯进去。

这姑娘的手段倒是厉害。

顾淮点一点头,语气冷淡疏离,道:“沈二姑娘。”

他的视线恰好落在了沈清月的手腕上,她和别的姑娘不同,手上戴着的是浅综色的野兽牙串饰,她的素手异常的白皙水嫩,指甲干净亮泽,指头圆润饱满,稍稍透着粉色,随意地叠放在小腹,细软的手微微弯曲,小拇指的弧度纤长好看。

顾淮扫过一眼,很快便移开视线。

正好二门上的垂髫小童跑了过来,喘着气道:“顾先生,二姑娘。”

沈清月瞧了顾先生一眼,道:“先生请。”

顾淮也不客气,大步往同心堂去。

小童过去敲了门,立刻便有丫鬟开门来迎,二人一道进去见了二夫人。

二夫人方氏穿着湘妃色春绸缂丝马面裙,梳着圆髻,头上簪饰简单,她见沈清月来了,讶异地抬了抬眉,笑道:“月姐儿来了?”

几年未见,当熟悉而慈和的声音响起,沈清月登时红了眼睛,低了好一会儿头,才抬起头柔声喊了一句:“二伯母。”

方氏立即想到了荷包风波,拉着沈清月的手,朝顾淮抱歉一笑,道:“烦请顾先生先去喝一杯茶,舟姐儿一会儿就去。”

顾淮颔首去了,方氏牵着沈清月进屋去说话,立刻吩咐了丫鬟上茶和糕点。

黄花梨的炕桌上,青花茶杯里茶汤碧绿清澈,香味馨美,另有三碟松糕、桃片和酥蜜饼摆在一旁。

方氏亲自替沈清月斟茶,端给她道:“今儿怎么来我这儿了?”

沈清月抿了一口,比沈家常用来待客的女儿茶味道醇爽,她看了看茶叶形状,是东湖银毫,比她自己在雁归轩里喝的陈茶好多了,方氏待人,总是这般大度。

她面色微红道:“侄女有事相求。”

方氏抚平了大腿上的裙摆,道:“怎么了?”

沈清月抬头望着方氏,恳切道:“侄女愚笨,实在学不好苏绣,想同二伯母学习顾绣,此事我已同老夫人说过了,她准我不去绣房再学苏绣。”

沈清月这辈子想接近方氏,一是亲情使然,二则是因为方氏前世几乎半生顺遂,独独一件事叫她自责愧疚,沈清舟在节里夜游的时候,被人踩伤,还被火烫伤了,腿伤治好之后,留下跛脚之症和疤痕,耽搁了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