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妻(19)
秦湛文漫不经心地翻看着刚送来的情报:“安明慎,南廷军营可不是易与之辈,安家与虎谋皮,也不怕闪了腰。”
安明慎惊恐地看着这个平日里最温柔好欺负的人:“你呜呜呜呜……你就是……山中无老虎……呜呜……猴子称霸王……呜呜呜……”
秦湛文冷笑:“就你傻,又斗不过皇后,还天天去找皇后麻烦。你当真以为皇后真的失宠了吗?蠢货。”
安明慎委屈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不依不饶地小声说:“皇上本就对皇后不好了,不说你我,那段清涵难道不是皇上的心肝肝!”
秦湛文露出一点你蠢不可救的绝望来,摇头叹息:“段清涵,算什么东西,不过是相貌脾气像了皇后两分,才被陛下叫到跟前来逗闷子罢了。安家勾结南廷军营,意图谋反,眼见是要倒了。安贵妃,您是自己了断,还是等陛下回宫处置鸭?”
南廷军营的统领卫寄风,是萧家家臣。
他与萧家长子萧皓尘同岁,一同长大。
后来,萧皓尘入宫,他便自请去南廷军营,为萧家出生入死。
萧相国谋反,卫寄风毫不犹豫地带兵前去,被阻于半路,等消息传来时,大局已定。
后来,皇后频频修书与他,要他不可心生妄念,要有纯臣之心,为朝廷守卫南荒千里防线。
他答应了皇后,好好做一个纯臣。
可皇后,却最终被逼死在了深宫中。
卫寄风隐忍两年,把南廷军营的所有将领都换上自己的亲信,让南廷军营彻底为自己所用,终于等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皇上去了崇吾郡。
他要亲信士兵假扮兀烈军,攻入崇吾郡,诛杀昏君,栽赃给戚无行,为萧家兄弟报仇。
皇后送他旧物,他拒绝送回,是想提醒皇后自保提防枕边人。
可那把剑,却让萧皓尘走上了更惨烈的绝路。
自从萧皓尘死的那天开始,卫寄风便只为了复仇而活。
卫寄风不记得他第一眼见到萧皓尘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了。
卫家世代为萧氏家臣,卫寄风生在相国府中,与相国府的小公子一起咿呀学语,他生来的使命,便是护萧皓尘一生平安周全。
可十五岁那年,萧皓尘入宫为后,却不肯让他相伴。
卫寄风永远记得十五岁的萧皓尘穿上猩红嫁衣的样子,眉眼间还有一点稚气,温柔俊美,浅浅笑着对他说:“我入宫,是做皇后的,谁还能欺负了我不成。你去南廷军营吧,策马沙场,杀敌建功。我也想去的,可惜世事不得两全,我入宫了,你便替我实现抱负,好不好?”
卫寄风把这句话放在心里,十年沙场浴血奋战,他从一个小小的校尉做到南廷军营大统领。
可那个本该和他一同征战的少年,却活生生被皇权逼死在了深宫中。
萧皓尘说,世事不得两全,于是放弃征战沙场的梦,入宫做一人的正妻。
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
卫寄风站在漠北呼啸的风沙中,握着一把旧剑,遥望着崇吾郡的方向。
探子来报,三日前,皇上从长夜山回崇吾郡,派人又做了几天法事,准备再探长夜山。
卫寄风对副将说:“安家那边,可有回音了?”
副将说:“只要将军事成,安家立刻便会在京中散布谣言,说戚无行勾结外敌,放兀烈刺客入崇吾郡弑君。只是秦家驻守天堑山,离京城太近了,恐怕我们会为秦家做了嫁衣。”
卫寄风说:“不必理会秦家如何,我只要昏君和戚无行为萧家偿命。”
南廷军营占据南方四州,本就是土皇帝。
他不在乎京中权力争夺谁输谁赢,他只是……只是不能,让萧皓尘惨死的憋屈至此。
当年何等惊才绝艳光芒万丈的萧家公子,竟被那昏君折磨到了只求一死的地步。
想起那十年间萧皓尘在宫中过的日子,他便痛得夜不能寐。
卫寄风下了军令:“所有人换上兀烈军服饰,潜伏在从崇吾郡到长夜山的所有可行之路上,诛杀昏君,为皇后报仇!”
三千精兵都是萧家旧臣,想起旧主下场,个个怒意直冲天灵,齐声大吼:“为皇后报仇!诛杀昏君!为皇后报仇!!!”
崇吾郡中,风沙吹得窗纸沙沙响。
皇上在灯下沉默着抄写经书。
这些年,佛道教法他样样钻研了个便,可这些所谓正道却只会劝他放下,劝他向善,劝他为皓尘积德,谋一个好来生。
可他不想要来生。
孟婆汤下肚,前世崖纵身跃下,谁还记得那些爱意和苦楚?
于是他渐渐地开始寻求四荒邪神的帮助,可那些神明高高在上地看着他,却谁也没有帮他半分。
如今,他亲自寻到了黄泉边界,却又开始慌乱了,求天地神明不管哪位,能助他一臂之力,让他找到他的妻。
大风吹开了窗扇,黄沙扑面而来。
侍从急忙上前关窗,又拿了木棍别住窗扇:“陛下赎罪,此时正是崇吾郡风沙最大的时候,惊扰到陛下了。”
皇上擦去脸上的黄沙,说:“陈将军在何处?”
侍从说:“陈将军在营帐中歇息,准备明日再护送陛下进山。”
皇上沉默了一会儿,说:“他倒是热心。朕还以为陈将军和朕有什么旧仇,见面就对朕冷嘲热讽的。”
侍从说:“陈将军性格极好,又豪爽,军中将士都喜欢他,可能是与我们开玩笑开惯了,从未面见君颜,玩笑起来失了礼数。”
皇上说:“礼数?朕看他礼数懂得多了,就是对朕毫无敬意,说话不着四六。”
他揉揉眉心,又想起了当年的相府公子萧皓尘。
皓尘从前,也是个伶牙俐齿的小混蛋,哪怕做了皇后也没改过。
可后来……后来……
皇上说:“你驻守长夜山,多久了。”
侍从说:“回陛下,十三年了。”
皇上说:“你可听说过……长夜山的伥鬼?”
侍从笑了:“陛下说笑了,长夜山中却是有些奇异之事,但伥鬼,可从未有人听说过。”
皇上看着风沙敲打的窗纸,喃喃道:“朕那日……见到皇后了,皇后就在朕面前,看着朕,就像当年一样。朕欢喜极了,唤他,他却不说话。朕急着追,掉进了河里,终于碰到了他的发梢,真好……真好……哪怕是梦,朕也欢喜极了。”
他知道,或许他早就知道,他不可能再寻到他的皇后了。
两年前崇吾祭祖,那瓶隔世花的剧毒就摆在皓尘琴案上,他作势要饮,皓尘慌忙夺走。
他的皓尘,不忍杀他,就只能杀了自己。
皇上闭上眼睛,说:“朕累了,灭灯吧。”
第二天,崇吾郡的风沙小了许多。
一行人骑着马迎风前行,皇上被飞过的沙粒打得脸疼,皱眉侧头去看身边的左锋将军。
陈将军说:“陛下若觉得难受,我们可以回崇吾郡再歇息几日再去。”
皇上冷冷地说:“朕无事。”
皇后叹了口气,揉了揉脸,心中暗道不妙。
这面具赶得太急了,还未完全凝固成型,风沙这么大地往脸上打,说不好要打变型了。
皇上看着身边将军那诡异的举动,心中也渐渐升起些奇怪的思绪来。
这人的脸……一直不太正常。
崇吾郡初见,皇上就觉得这小将军长得有点诡异。
说丑也不至于丑,就是让人心中生不起亲近之意,左看右看怎么看都觉得别扭极了。
后来……后来长夜山中,又被马蜂蜇肿,歪歪扭扭的更别扭了。
再后来……
皇上手指慢慢开始发抖,一种他不敢妄想的妄念猛地从心头升起。
他在长夜山中,两度见到了皓尘的脸。
若世上本无伥鬼,若那不是他痴梦,那他看到的,到底是谁?
皇上怒喝一声:“全部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