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后不知天在水(44)
他不能开口,他知道他一开口,孩子一定能听出来。他也不担心孩子看不懂,先不说她已经上了大半年的学堂,就是在之前,这些普通的字,他也都教过她。要是肖瑾认不出,傅宁觉得他会打她手心。
好在肖瑾争气,没给傅宁打她手心的机会。
傅宁在她手心里写道:“怎么到这来了,你娘了?”
傅宁指的是崔荷,他估计这孩子已经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阿爹,我来找你啊?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肖瑾说着,一双手就要伸过来扯他的面巾,“脸上为什么要带着东西?”
傅宁一手拍的了她的爪子,抓过一只,继续道:“我不是你爹,怎么不跟着你娘,跑这儿来干什么?”
“阿爹,我来找你啊,我知道娘在找你,崔姨也在找你,好多人都在找你,可他们都没阿瑾聪明,只有阿瑾知道你在哪里。”
肖瑾喊的崔姨指的是崔枝。小孩子情绪变化得很快,刚才还哭哭啼啼闷闷不乐,现在就洋洋得意地炫耀自己的本事。
“我不是你爹,等雪停了,送你回家,你一个人跑出来,你娘该着急了。”
手上的字还没划完,肖瑾就是一个虎扑,像一个八爪鱼一样紧紧地抱住了他,双手双脚都缠上了。
“不,肖瑾要跟阿爹在一起。阿爹不能丢下肖瑾。”
傅宁叹了口气,表示心累,一手覆上了肖瑾的脑袋轻轻拍了拍。敢情他之前“说”的每一句话开头,这孩子都没听进去。
手上还没拍几下,哐啷一声,一阵风雪猛然灌入房间,傅宁一惊,抱着肖瑾在炭盆边站了起来,抬头,额头一滴冷汗悄然划下。
崔荷一身墨衣金冠裹狭着风雪之势正威仪赫赫地立在两扇大开的木门中间。
崔荷在房间扫视了一眼,目光略过他,走过来,向着还巴在他身上的肖瑾伸出了双手。
“肖瑾,过来!”
傅宁有点被崔荷的气势吓得,手抖了下,退了一步,没将孩子递出去。而肖瑾只是乖乖地搂着自己的脖子没说话。
崔荷像是才看到他一样,微微行了个礼:“抱歉,不请自来,我是这孩子的娘,请把她交给我。”
说着从怀里又掏出了一袋银子,沉甸甸地,嗒地一下,随手扔到他身边的小桌子上。
“谢谢你收留她,这是崔某的小小谢意。”
傅宁抬头看了看她,咽了一口生津,走过去,将孩子递还给她。肖瑾松开了脖子上的手,默默地转锁上崔荷的脖子。肖瑾倒是一点也不怕她,还咯咯乐着。
“娘亲,我找到阿爹了。”
崔荷的手一顿,抬头看傅宁。
后者惊出了一身冷汗,装着不会说话,连连摆手。
炭盆里的炭火噼啪一声磁响,看着那人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崔荷收回了目光,将披风搭在肖瑾身上,抱着肖瑾往外走去。
“你这孩子,怎么见着谁都叫爹娘。”
崔荷感慨,她想到了自己与这孩子还有傅宁初次相见的时候,也是这间屋子。
出了门,肖瑾见傅宁没跟上来,开始在崔荷怀里闹腾,可崔荷没再搭理,一手打着伞,一手稳稳托着,毫不受影响地出了院门。
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傅宁一口气一松,双腿一软,跪坐在地。
床上昏睡的孩子不知何时醒了,渐渐啼哭起来,傅宁回神,连忙关上了木门,将孩子抱在怀里哄着。
刚才被子围得高,孩子睡得熟,崔荷和肖瑾都没发现她,心绪几番激荡之下,傅宁都差点忘了她的存在。
孩子得到安抚,渐渐平静下来,傅宁的视线转而凝在那袋银子上久久不能离去。
“看来,等不到雪停了。”
几日后,耶瓦来了使臣,带着一封愿意归属的国书,可观的财帛,及一个年幼的质子。
里国女皇下旨,不日遣送耶雅辛回国。
耶雅辛就是辛墨蓉。
消息传的满城,崔荷气得一拳砸在桌子上,桌子上的茶盏齐齐一翻。
傅宁惊得心惊肉跳,他总感觉下一刻那人就会出现在自己身后,一脸淡然又确定地跟自己说。
你逃不掉我的。
天幕深蓝,扬着飘飘大雪,宽阔的主街道上,路边的石阶,高楼建筑的飞檐翘角上,絮絮积了两个拳头上下一抵厚的一层,冰刀子似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
已近深夜,路上行人已由三三两两渐渐转无,仅剩的两家商铺也上了门板,熄了灯打了烊。只有一家酒楼一间厢房里还凉着灯,傅宁就站在这家酒楼对面的小巷子里,避着风,呆呆地望着某处窗户上的剪影。
那间楼里坐着的,是崔荷。是白天时无意间撞见的,那时天还未下雪,傅宁看到,她一个人,身形恍恍惚惚的,举起一酒坛子往嘴里倒了倒,没倒出来。下一刻,那酒坛子就碎在他脚边,倒吓了傅宁一跳,怕引起她注意,忙走开了。
错身的时候,他听到崔荷在唤着他的名子,喃喃着,声音很是落寞。
傅宁走了几步回头,回想着他刚刚看到的眼睛,她的眼珠黑漆漆的,眼眶红红的,满是悲凄与疲惫,看着傅宁有些难受。
他看着她独自上了那家酒楼,身边没带一个人,那时窗还开着。
孩子已经送到崔府门下了,崔荷现在是官身,自有一套府邸,之前的崔宅已经闲置了。孩子身上有信件,信件里说明了孩子的身份,看到孩子被人抱进去,他就来了这里。
终究还是舍不得她,再多看两眼吧,在崔家的人知道孩子的秘密找到这里之前。
就在傅宁准备离开拉上披风的兜帽还未带上面巾之时,身后就是一阵哗啦的破窗之声。
崔荷就滚在他面前的空地上,墙角隐蔽处现出了五六个黑衣人,举着狭而厂的刀缓缓靠近,将她围困。
她们好像都没发现傅宁的存在,傅宁贴着墙角屏着呼吸,不敢乱动。黑衣人的目的好像只在杀人,他不会武功,出去只是添乱,只能牢牢躲着,司机出去找人。
崔荷从地上爬起来,似乎是醉得头疼,皱着眉,站都站不稳。黑衣人手里刀快得很,傅宁只看到炫白得刀影,没几下,崔荷身上就添了几抹红。
傅宁心里着急疑惑,他知道崔荷的身手,就算是醉了,也不该是这般被动。他想找间隙出去找人,可崔荷那边的战圈却渐渐移到了他这边。
扑通一声,崔荷倒了,黑衣人中似乎是领头的那个临风一刀呼啸而来,傅宁来不及多想,冲出去挡在崔荷面前,一双肉掌握着刀身将刀尖去势的角度一偏哗啦一声擦至刀柄,大半的刀身映红,瓢泼的血水从掌间激流。
一阵剧痛,傅宁感觉自己的手掌都快被切断了,疼得龇牙咧嘴。
一系列动作加一阵巧风,簌簌飞雪中,斗篷鼓了起来,斗篷兜帽滑落在身后扬起了三千银雪丝。
为首的那明黑衣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发愣,崔荷在他身后惊恐地叫了他一声,迅速回过神来,揽着他的腰身,不仅站得稳了,还施展了轻功。
可身后的黑衣人实在逼的紧,他们在小巷中穿梭,进了一座废楼之上。
他们的动作闹的不大不小,但总该有人听见,只可惜他们并不是在有官衙寻卫的州府街上,小平民惜命不敢出门,恐怕到天亮之前都不会有人来救他们了,只希望崔枝会因为孩子的事出来找一找崔荷。
这座废楼有五层之高,他们已经被逼杀到了五楼,崔荷像是回了满血,眼眶睁得血红,一手拿着从黑衣人手里劈过来的刀舞得虎虎生风,一手将傅宁牢牢护在怀里,傅宁也是自发地紧紧搂着崔荷的腰身,顺着她的动作,尽量减少自己的阻碍。
而黑衣人也好像自发的把刀影都招呼在崔荷的头上,没有伤傅宁的意思,有时候刀势甚至只是想将两人分开。
某一种程度上,傅宁的存在对崔荷是一种小小的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