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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心拳(3)

作者: 点点万 阅读记录

蓝天最近搞了一个双层的玻璃杯,泡各种各样的茶,他常常要去加水,每次去都问展成舟要不要帮忙,展成舟还是像往常那样,能说不就说不。

但这天不行。

蓝天给展成舟带了一盅红豆沙,甜得腻人。展成舟硬着头皮吃了一半,之后一直觉得嘴里齁齁的,把保温杯里的水喝完了,甜腻的味道还是卡在喉咙口。

他不得不端着杯子去倒水。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被蓝天追上了。

蓝天说:“等等我啊,我也要打水。”

他跟着展成舟一起踏上楼梯,走了半层才反应过来展成舟要去哪里,“为什么不去我们那层的啊?”

展成舟看了他一眼,说:“人多。”

展成舟已经很小心了,他把杯盖拧下来,端走的是敞口的杯身,可他还是怕被人看出端倪,他不敢在人前用左手扶着杯子,用右手拨龙头。

他慢慢地上楼,觉得后悔。

他不该吃那盅红豆沙,这样就不会渴,不会被蓝天跟着。

就几步楼梯,磨砂的杯壁上竟然被汗出了一圈指印。

走到开水机前,展成舟抱着破罐子破摔的信念把杯子递给了蓝天,示意他打水。

蓝天愣了一下,嘴撅起来,把杯子接过去,小声地念:“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懒,就知道使唤我。”

展成舟看着水杯阴影里液面一直上升,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他说:“谢谢。”

蓝天把杯子还给他,挑了挑眉。

往回走的时候,他俩正好遇见老吴从办公室出来。

老吴叫住蓝天,让他去办公室里拿东西。

蓝天把玻璃杯递给展成舟,展成舟犹豫了一下,曲着拇指,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握住了杯柄。

蓝天又露出惯常的笑,“我很快。”

展成舟不太明白这个“我很快”的意思,是要等他吗?

他等了一会儿,感觉手有些拿不住,便径直回了班。

预备铃响,蓝天走回座位上,把他的玻璃杯往自己那半边桌上移了几寸,没说话。

展成舟一开始没在意,直到下午才觉出蓝天的萎靡。

他平日里叽里呱啦说个不停,今天却一直沉默。

展成舟习惯性地问蓝天有没有不懂的题,他同桌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展成舟有点不适应。

又过了一节课,展成舟问:“你是不是不高兴?”

蓝天终于开口了,虽然只往外蹦了一个“是”。

展成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他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没等他,但这种可能性不大,出于礼貌,他又问:“因为我吗?”

蓝天还说“是”。

展成舟立刻跟他道歉,可是蓝天理也不理。

于是展成舟没办法了,心情也开始变差。

临近放学的时候,小雪片从半空飘飘扬扬地落下。

是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他们在的城市地处江南,冬天也会下雪,但每场雪都像偶然又短暂的奇迹。

展成舟走神了,看窗外细碎的雪花,看它们攀附在玻璃上,化成水。

他忽然扭过头去,对蓝天说:“同桌,下雪了。”

他第一次喊蓝天“同桌”,在这以前,他甚至没有喊过蓝天的名字,他习惯性地回答蓝天的话,或者直接说事情,从来不带称呼。

他几乎不跟其他人说话,开了口,就是要对蓝天说的。

在初雪这天,他第一次发现同桌两个字带温度,那种温度不高,像把灌满热水的保温杯握在手心里,杯子是隔热的,但还是能感觉出来温暖。

☆、小时候

“我刚刚一直让老吴快一点儿快一点儿,我说你在等我,老吴还笑我毛手毛脚。”

蓝天看了一会儿展成舟的眼睛,把视线移到窗外,“可是我从办公室出来,发现你没有在等我。”

展成舟听到这一番话,心里酸酸的。

他只能继续说“对不起”。

蓝天不说“没关系”,看了一会儿雪,低头做卷子。

展成舟三年级以后,就没有交过任何的朋友。

长久的孤独让他难以理解“朋友”的概念,当然也不会懂蓝天想要他等一等的意思。

他又想起以前的事。

展成舟在十岁以前,一直是闹腾开朗的性子。

还一直是左撇子。

他爸妈知道他拇指畸形,但从来没告诉过他那是一种病。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那天也只是很普通的一天,他拿笔写字,同座的小女孩凑上来看。

“展成舟,你好奇怪哦。”

“哪里奇怪啦?”

“你用左手写字诶。”

“我妈妈说我是左撇子。”

“听说左撇子很聪明哦,你好聪明哦。”

那个女孩没有一点恶意,可是事情的发展却出人意料。

因为展成舟是聪明的左撇子,班上不少小朋友都来围观他写字,然后就有人发现他的拇指和常人不一样。

他不记得到底是谁先叫了一声“展成舟的大拇指好丑哦!”

所有目光都聚集在他的左手上,包括他自己的。

他也是第一次观察那根手指,第二根指节还算正常,长着指甲的地方比别人宽许多,偏偏指甲只有一点点短。

整个手指像一根可笑的粗肿的萝卜。

他不怪那个邀功似的把他的缺陷揪出来的人,那个人说的是实话,“展成舟的大拇指好丑哦!”,他自己也这样觉得。

他觉得他的朋友们也没有很大的恶意,他们叫他“展萝卜”,每次喊起这个绰号,他们都要笑成一团。

他们还是会带展成舟玩,只是展成舟不再有“发号施令”的殊荣,他因为一根丑陋的大拇指,从孩子王变成了小喽啰。

到这里,他还都能接受。

展成舟小学的班主任是一个年轻的女老师,她也听到了“展萝卜”这个绰号。

她把展成舟叫到办公室去,问是谁取的绰号。

展成舟说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

他只知道一夕之间所有同学都喊他“展萝卜”。

老师开了一个班会,她说:“好孩子不可以给同学取绰号。”

她还说:“你们不可以嘲笑身体有缺陷的人。”

她说:“你们要关爱同学。”

展成舟看着她循循善诱地讲,忽然就不明白了。

他觉得自己只是大拇指丑了一点,为什么在老师那里这根大拇指就变成了他的缺陷?

老师把展成舟叫到讲台上去,让所有喊过“展萝卜”的人一个一个上来给他道歉。

“对不起。”

“没关系。”

“对不起。”

“没关系。”

他一直在说没关系。

教室后面坐了许多听课的老师,还有摄像机在录。

他站在讲台上,看到班主任嘴巴红红的,脸比往日还要白。

那个原来好温柔的姐姐一直笑盈盈地看着他。

展成舟却觉得心里凉凉的。

在下一个同学上来之前,他问老师:“可不可以不要让他们再说对不起了?”

老师说,“他们都觉得自己做错了,才和你说对不起。你不让他们说,就是不愿意原谅他们。”

可是展成舟从来没怪过他的同学,也没有觉得他们真的做错了。

那节课结束之后,他们班得了一面小红旗,班主任很高兴,夸同学们做得很好。

展成舟不高兴。

他同座的小女孩也不理解,“我觉得你不是那样的,不是老师说的那样有缺陷。”

他们相处得还融洽。

别的同学却不跟展成舟玩了,一种“展成舟有病”的意识在那次班会课上扎了根。

还有被逼着道歉的人,他们觉得是展成舟打的小报告,私底下还是喊他“展萝卜”。

展成舟笔袋里开始出现毛毛虫,后背上会有乌龟贴纸。

展成舟妈妈在给他洗沾满了墨水印的外套时,终于觉得不对——她家小孩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自责了?别人弄脏他的衣服,他说是自己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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