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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暴君一起重生了[修真](116)

雪怀轻轻叹息一声。

这一声浅浅的低叹随着喷涌的血沫溅落在地上,雪怀居然还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低低的,温暖又柔软,似乎带着某种惘然。

他说:“云错呀……”

*

他上辈子刚死时,见过全白的上下四方宇宙,见过黑白无常,见过缱倦缠绵的彼岸花。他不畏惧死亡,只畏惧那种天地间唯他孤身一人的苍凉寂寞。

前生的奈何桥上,一个小鬼和别人津津乐道地谈论仙界新鲜事,眉飞色舞的:“诶,你们知道吗,仙主最宠爱的那个左护法和魔界人打仗的时候死了!那个左护法可有名,仙界一半少男少女都倾慕过的吧?叫雪怀,是冬洲雪家的独子。”

“我知道他,这么好的人,可惜了死的这么早。就是他那个君上,忒不值得了,人死了,还要说一声护法无能,造孽哟……”

彼时雪怀正盯着眼前的孟婆汤发呆,那碗底盛的东西是他娘亲给他煨过的鸡汤的样子。

孟婆说:“喝了吧,喝了好上路,下辈子又是一次开始。”

和他记忆里如出一辙,青花的碗底,是他对人世最后的留恋。可是那句话落入耳中后,他手一松,青瓷碗应声而碎。

他说:“我不入轮回,我要去寻仇。”

死人俱是一体魂灵,看不清谁的样貌,也彼此不知道谁是谁。别人笑他:“小哥!算了吧,死后寻仇,若是真做下什么事,要被捉回去不说,还要下十八层地狱受苦;若是没做下什么事,成了怨灵,耽搁你轮回啊!到时候世上你认得的人都一个个的死光了,那时候才是真正的漂泊无依。”

但他是不管的。

他委屈——他凭什么这么对他?

他只记得,他逆着众鬼的人流往回走时,听见了身后人的窃窃私语:“唉,又疯了一个,多半是没有善终的。”

*

当鬼的感觉很奇妙。

他回了家,看望了卧病在床、时而清醒时而昏睡的父亲;看望了几乎库瞎眼的外婆和一夜之间满头白发的外公。

他心疼他们,可是他这种没有正缘牵绊的鬼没办法说话,也无法过去抱抱他们。

他去看了自己房间里养的吃垃圾的小饕餮,饕餮鬼能看到他,可是摇着尾巴兴奋地向他扑过来的时候,又扑了个空。屡次这么尝试之后,这只小饕餮哭了。一边哭,一边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前身后,帮他撕碎周围想要吞噬他的恶灵。

他去自己坟前看了看,望见了半红半白的花;看见了自己认识或不认识的人来坟前吊唁。

看见了一个清秀的、书生气的青年,有些怅然似的站在他坟前,脸上一抹狰狞笑意稍纵即逝,随后又哭了起来。他坟前哭的人多,陌生人也有,大抵都是曾经恋慕过他的什么人。

因为没有看见云错,所以他就去找了云错,却看见这位昔日铁腕冷硬的君主,抱着他的骨灰坛,哭得浑身发抖。

上辈子,雪怀的记忆断裂在此,这一切的因缘际会、因果交织,他无从得知。

但当他再次感受到纯白死亡的召唤,感受到死亡的极致空虚时,电光石火间,他想起了什么。

*

那是他灰飞烟灭前的最后一段记忆。

*

他看着云错泣不成声,心里轻轻说,这个人,是不是有点喜欢自己的呢?

他陪了他大半辈子,死后也依然。

他是一只小鬼,浮游不定,始终跟在他身边,看着他一天天地憔悴下去,看着他他一夜之间走火入魔,乌发尽雪。

越看,越懵懵懂懂地知道。

这个人,原来是喜欢自己的呀。

他看见云错万里跋涉,带着他的骨灰求访西天如来,求人起死回生之法;看见他带着大军压境,直逼冥府,希望冥府交出一个人。

可是判官告诉云错:“这种事情不是没有,齐天大圣逆改生死簿,使人长生;扁鹊起死回生,使死人复苏,不是不可以;但要归还魂灵,也得死者尸身完好。仙主,像您这样只给一捧灰的,纵然是天道,也难为您达成愿望啊。”

他看着他荒废了政务,成日潜心修炼,修为突飞猛进。

他真的没骗他,为了能和他成亲,云错一直将自己的修为压在仙道银丹、魔道五重的地步。

云错读医术,读怪谈,读上古绘卷,知道仙家最高一重修为名为“因果不沾”,他便想着,要是能逆转因果呢?

如果因果断裂,死亡不再让人分别,是不是就可以再见到他的小仙郎了?

唯一一个达到因果不沾境界的人是浮黎帝君星弈,听说他已经活了上万年。而云错只有二十五岁。

但他偏偏就这样修炼了下去,不知日夜,醉生梦死。他在袖中藏着雪怀的书信,有时两人来不及亲笔写信,便用法术保存声音,托青鸟传达。

他一遍遍地听着,一遍遍地修炼,醉生梦死,好像他还活着,就在他身边一样。那声音操纵着他的喜怒哀乐,使他坚信,雪怀一定还活着。

寂静的魔界山洞中,九五之尊的仙帝看着断崖下的风景,轻声呢喃。

“……为什么不下雪了?”

雪怀喜欢雪。

冬洲,为什么不下雪了?

*

“你一个人好好过吧。”雪怀轻轻告诉他,“我已经死了呀。”

这句话,他知道他没办法听见。他的鬼魂承受不了人间的阳气,很快就要灰飞烟灭了。云错出关前的最后一日,他跪坐在他身边,轻轻告诉他这句话。

云错当然不会听见。

可是雪怀却看见他哭了,哭过后又换上了笑颜,那是笃定、安稳的笑意。雪怀察觉到云错身上戾气猛然增长了一大截,便知道,他的功法已经大成了。

雪怀看着自己发飘的、快要消散的躯体,又说:“那我再陪你走一程吧。”

他其实不知道云错出关要去哪里,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他只知道这短短几月时间,他们花费数十年心血建立起来的功业已经崩散。但他已经不在意了,功业虚名,当死了之后,谁也不认识谁,说出来又有几人听呢?

云错来到了他的坟前。

头七已经过去,雪家更新换代,尽是新面孔。

云错立在他坟前,轻轻扫去他墓碑上的残雪,温柔地看着上面的名字。

他叫他,声音中充满依恋:“雪怀。”

在他手中,暗红的蝴.蝶双刀闪闪发亮,剔透冷冽,像雪怀眼下那滴红色的泪痣。

他的少年没有墓志铭,那些人轻慢到把雪怀的名字都刻花了,更不用说墓志铭。

而他,云错,此生如果有墓志铭,这些应该写上去:魔道十六重,仙道因果不沾;最纯正的仙家血脉和最烈性的魔族王室混合的血,背负着罪孽与冷眼长成的孩子,有朝一日终于踏上王座,成为万仙之尊。

——而后,自尽在一方不知名的坟墓前。

蝴.蝶刀稳重有力地穿透心脏,再用最后的力气拧转。他沉默、冷静、专注地杀着自己,他在铤而走险,赌一把天道是否怜悯它,因果是否会为他逆转。

一个人的死亡,如同一抹魂灵的飘散,他们二人像水珠一样蒸发了,从此销声匿迹,不再在这个世界中存在。

“雪怀,奈何桥上,我来等你。”

*

雪怀醒来时,只觉得连这一生都走尽了。

他身边没有别人。饕餮鬼在他身边趴着,忽而惊醒,而后狂喜着扑过来,疯狂地舔着他的脸颊,满房间跑着绕圈子。

不多时,门外跳来一只小灰猫,也是疯了一样地过来蹭他的手臂、头脸。

雪怀有点恍惚,身上仍然疼痛。

但他强撑着下了床。

他也慢慢认出了这个房间——是他自己的卧房。

虽然陈设有些改变,但是熟悉的景象仍然鲜明。只是正因为太过熟悉,他一时间分不清现在身处何时,只有走出去,四处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