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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辉落进风沙里(4)

这座土丘不算高,但视野还算不错。曲一弦觉着自己踮个脚,没准还能再多看个两三米。

此时荒漠内的温度已达到了一天内的最高值,曲一弦暴露在阳光下的半截脖颈,就像是架在铁丝网上翻烤的肉片。

她一手持望远镜,一手对照着GPS上绘制的地形标记路线。

雅丹按维吾尔语翻译过来,是“具有陡壁的小丘”,是先水蚀后风蚀而形成的地貌。

如今这片人迹罕至的荒漠戈壁在千百年前也曾是一片汪洋大湖,水草丰美。后因地质和气候的改变,水位下降,大湖逐渐被支解成数丛河流。到近世,河床干涸,地表风化贫瘠,早已寸草不生。

曲一弦担心的,就是戈壁与沙粱之间覆盖着的不知虚实的小沙丘。

河床风化后,河底的碎石和泥沙被经过的风沙裹挟,碎石的体积和重量注定它在遇到上坡的土堆时被风留下。而那些细沙,则顺风而下,堆积在沙丘上。

仅凭肉眼,无法判断沙丘的深度。一旦遇上细沙淤积的沙丘,即便是纵横荒野的四驱越野车,也会陷进沙坑里。

到时候别说搜救,就连她也需要拨打星辉车队的救援热线。

曲一弦要脸,自然不允许发生这类有损她英名的低级事故。

探完路,曲一弦按原路返回。

回到车上,她卸下装备,先补充水分。

她这趟去玉门关,纯粹是闲着无聊,想去景点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接上一两个散客回敦煌,好补贴点生活费。

原计划中午出发,傍晚回敦煌,这么点路巡洋舰那油量都足够她往返跑两趟了,也就没想着加油。只出发前,往后备箱多装了一桶储备水。

谁知道修个路堵车堵得动弹不得不说,还半路遇上个失踪人口需要救援。

她拧上瓶盖,煞有其事地摸出手机翻了翻黄历。

这一瞅,曲一弦啧了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不信。

黄历上的“忌”字一栏,明晃晃的只有四个字——诸事不宜。

——

歇了片刻,曲一弦琢磨着时间也差不多了,给袁野拨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很快接通,袁野“喂”了声,问曲一弦:“曲爷你这会在哪了?”

曲一弦报了个坐标过去,听袁野那头敲着键盘定位的声音,从车门的储物兜里摸出盒烟。

她指腹一搓,掀了烟盖,抽了根烟出来叼进嘴里,问:“你那边有进展没?”

袁野:“这事上报了,政府组织公安、消防和120急救中心成立了救援指挥部,集中了一个中队的力量参与救援。我这也接到了通知,队里没接活的队友都给派出去了。”话落,他又补充:“我这还能再安排二十辆越野,日落后全集中在玉门关外,随时准备进入荒漠参与救援。”

曲一弦估算了下搜救的规模,没立刻吱声。

袁野半晌没听到她的声音,替她肉痛卫星电话的话费:“您老别不出声啊,这话费可贵了。你就是哼两声,这话费花出去也值了。”

曲一弦正找打火机,到处没找着,索性坐进车内用点烟器点着了烟,这才不疾不徐道:“这救援力量挺乐观的,运气好点,今晚就能给找着。”

袁野附和了两声,正等曲一弦挂电话,余光瞥到几分钟前他顺手记在备忘纸上的那串手机号码,忽的想起他曲爷还等着补给,匆忙赶在电话挂断前叫住她:“曲爷,你手边有笔头不,我给你个号码。”

笔头有,但纸是没了。

不过这点难不住曲一弦,她掀开烟盒,就着烟盒雪白的内衬洋洋洒洒地记下了袁野报给她的手机号码。

“我没来得及问名字,只知道对方姓傅。”袁野挠了挠头,语气莫名有几分事没办好的心虚。

不过曲一弦也没留意,她拧眉看着这串有些熟悉的手机号码,挠了挠腮帮子。

这号码……她是在哪见过呢?

曲一弦没在这眼熟的号码上较劲太久,眼看快三点了,她瞧着温度下去了,关上车门,打了引擎,起步离开。

前行约三公里后,再不见砂砾铺出的平路。戈壁之间填埋着沙丘,坡度落差最大的地方有近两层楼高的距离。

而这段沙粱,横向跨越近数百公里,光用肉眼根本无法测量尽头。它就像是卧在柴达木盆地上的一段龙脊,只有翻过这条沙粱,才能继续往西。

曲一弦提前停了车,照例先去探探路。

戈壁滩上,有几道重叠的压实了的车辙印。轮胎边角触地的“牙印”已不清晰,就连车辙印上也因今日起风扬沙,覆盖了一层细沙。

她蹲下身,用指间的距离丈量轮胎的宽度。

始终被暴晒的沙面,沙粒滚烫,触手间的高温像似这沙丘张开了一口獠牙,牙锋森森。

曲一弦没再去碰沙子,她基本可以断定这车辙印是MT轮胎留下的。

MT轮胎是泥地胎,为了抓地,胎面大多以巨大花纹块和极深花纹沟槽组成,沟槽中加入了排泥沟设计,适合全地形模式的越野。

有这车辙印开路,曲一弦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她挂低档,小心翼翼地和这道车辙印错开两公分。

上坡的沙丘并不好走,车轮触地,一旦动力不足或是沙坑太深,都有陷车的风险。地形的不稳定,无疑是很考验车技的。

曲一弦翻过第一个沙丘往下速滑了一米,路面颠簸,车辆起起伏伏间只听得车底盘的减震部件咯吱作响,显然是车架损伤极大。

她被迫再一次降速,低档四驱攀向另一座沙丘。

由于车的动力和速度被沙丘牢牢牵制,巡洋舰几度攀爬沙丘失败,引擎的咆哮声似野兽的无力嘶吼,车轮抛出的细沙如一捧沙浪,扬起一地尘烟。

眼看着即将翻过这道沙粱,透过挡风玻璃曲一弦已能看见一马平川的沙丘戈壁。最后一脚油门轻松猛踩后,只听“噔”一声巨响,巡洋舰猛地翻过沙粱的同时底盘重重磕地,发出持续不断的“噔噔”声。

曲一弦头皮一紧,“靠”了声,猛地踩停了车。

她僵坐在驾驶座上,眼前是一望无际辽阔的平坦戈壁,从上坡起就支撑她的“翻过这道坏沙粱,好公路就来了”的信仰此时在她的面前瞬间崩塌,碎得连块渣都不剩。

脑中短暂的空白后,曲一弦的眼前突然蹦出今天黄历上的四个大字——“诸事不宜”。

曲一弦:“……妈的!”

第4章 (重写)

曲一弦冷静了一会,熄火,拉手刹。

下车后,她绕车检查了一圈。

四个轮子胎压正常,保险杠也没有刮蹭脱落的迹象,显然刚才那声异响和车壳子无关,是车底盘出了问题。

她掀开后备箱,从最里层拖出个千斤顶,撑起底盘。

便携式的千斤顶体积娇小,又遇上沙面松软,支撑的作用颇有些鸡肋。但有总比没有好,起码曲一弦不用担心她在车底检测故障时,车护盘会毫无预兆地砸下来。

她猫腰,又挑挑拣拣的,选了把扳手,钻进车底。

这些年跑环线,多多少少会遇上恶劣的天气糟糕的路况以及出门没看黄历的时候。爆胎,掉螺丝,陷车,曲一弦全都遇到过。

从起先的束手无策到如今,她算是半只脚踏进修车行,入门了。

车底温度滚烫,还有轻微的漏油现象。

曲一弦握着扳手在车架上轻轻敲打。

车底盘沾着从河谷出来时甩上的泥沙,干涸后混着一路疾走凝上的细沙,扳手震动碰落了碎屑,眼瞧着跟下沙子一样,烟尘四起。

她拧眉,边嫌弃边攀着车架借力,往车底又滑了几寸。

这下,一眼就看清了车辆故障的原因——巡洋舰的减震器,爆了。

减震器的问题,可大可小。

轻则只是影响减震效果,重则车毁人亡。

眼下这情况,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沙面有些烫,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有喷薄的热力源源不断地熨着她的皮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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