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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荆(39)

作者: 竹筒夫子 阅读记录

就如暄景郅所言,望着昔日日日坐过的桌椅,心中自然思虑万千,却到底是何种思虑,却还是有待考量。暄景郅言下之意的罚跪,显然不是每日几个时辰那样简单,每日除了必做之事外,其余时间皆得跪着,跪几日,写几日的谋思,每日由暄景郅亲自点验,一次不合,便是成倍的天数往上叠加。

自然,暄景郅也不是非要将北豫的一双腿废掉,故,以往多的,是用戒尺来换。不过,戒尺便不是成倍加数的规矩了,一旦动了板子,那可就是十倍的数目往上翻。曾经,成百数十的生生捱过,也不是没有的事。

此刻,北豫坐在宣室殿的长榻上与百官议事,为正姿势,一手依旧放在案上,另一手,却是伸到了案下揉着膝盖。近期,能坐的机会显然是如凤毛麟角一般珍贵,而他北豫,也从来不是一个为了能躲避皮肉之苦而说出违心哄人之言的人,经过自己几番反复思量,终究还是将沈逸遣出了京城。

而这样的结果,他不确定是否到了师父所说“想清楚”的程度,是以,终究也只能每日跪着,跪着批阅奏章,跪着朝见众臣。眼明心亮的朝臣自然不会开口相问,若是遇到些经络不清楚的大臣,还要解释一句:朕这几日腰痛病犯,太医言跪坐方可病愈有期......

自然,这敢问的,纵观全朝,也只有个杨千御。

一番口舌之后,北豫顺利名正言顺的取走了沈逸身上的虎符。重事已了,散朝之后,不用北豫开口,暄景郅便立在了仪元殿中。

换了一身常服,北豫跪在暄景郅的面前,眼神飘忽间紧紧盯着暄景郅的面庞,便是说上一句“神经紧绷”也不为过。

沈逸的事已然是板上钉钉,无可动摇。只是今日,暄景郅的态度,关乎到他要挨多少的问题。而他挨打一事,其实就如沈逸一般,更是板上钉钉,跪了整整五日,五日,没有一日的谋思是过关的,那成百的数目,早已牵动了他内心的每一根神经。

格外的紧张间,北豫甚至是想到,今日之后,自己怕是,要好几日不见彬蔚了?

一把戒尺拍在桌案上,暄景郅看着北豫:“你自己说,该挨多少?”

北豫垂首看着面前目光所及的一亩三分地,手指拢在袖中缩一缩又蜷起,师父又是这样冷冰冰的问话,心头上,不受控制的,就涌起了一番胜过一番的不忿及酸涩。

他委屈,真的委屈。明明暄景郅是要自己拿主意、明明自己每日的思过都是花了心思时间做的,师父也不可能不知道,却偏就是不满意、明明自己已经在暗中做了安排,尾随沈逸出京,不可说十成的万无一失,却也终究是有九成的把握。

北豫,是真的不明白,自己,还有什么可以叫师父如此挑剔而大动干戈的。

就算是因自己的自负也好,大意也罢,北煜至今毫无音信,可却也是付了代价的。更何况,至今为止,他也从不曾觉得自己留着北煜这一举动本身有什么错。就如当日师父所讲,自己既有这个自信将他留下,却又置之不理,不思劝导之行,亦不做教化之责,这才是,他错的根本缘由。

可,既已时过境迁,再思过去又有何用,若不望当下,只怕是日后每天都要活在自责与懊悔之中了。

身为君王,猜度人心的本事自然是必备之能,更何况,他北豫与暄景郅朝夕相处十年有余,那点心照不宣的默契早已是融入骨髓的契合。多年来,但凡师父开口问到责罚的具体数目,只有两种情况,一为怒极,这其二么,自然便是存了恶趣味了。

打量着思索,实在是寻不到师父怒极的缘由,那便只有第二条了。

跪着身子,低着头,也不作声,手却是从袖中伸出来了,白皙的手指缓缓揉着紧挨着地面的双膝。发丝垂在面前,暄景郅自然是瞧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是,就这么一副低眉顺眼,楚楚可怜的样子,暄景郅不用想也知道,这小子,又是委屈了。

果不其然,北豫软软糯糯的挤着声音:“该罚五百下。”

“哦?五百......”暄景郅右手轻点着桌案,口中颇是玩味的咀嚼着这个明显听来匪夷所思的数目。

历来宫中杖毙也不过三百,这小子,看来是真的委屈大了。

“哎,跪了五日,五日,竟是什么也没想到,一天罚你百数,委实也是不冤了你,那,便依了你,褪裤撑着罢。”

“师父!”北豫猛的抬首对上暄景郅的眸子,惊惧讶异之下,一双眼瞪的极大,随即,便是如潮水泛上的委屈,一浪高过一浪。

“怎么?打不得你了?”压着唇边将要弯起的弧度,暄景郅挑眉看着北豫。

手指颤抖着伸向腰后,瘪着嘴却是怎么也寻不到那腰封的相连之处。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暄景郅,却终究双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气鼓鼓的退后两步:“暄相国,朕不开心!”

“哦?陛下为何事烦恼啊?”

“敢问相国,若是帝师吹毛求疵来挑拣于朕,该当何言?”

“真是巧了,臣自小养大的门生近日也在与我闹脾气呢,却谁想料,臣根本未曾有责怪之意。”

“那便是相国之过了,为何要板脸恐吓于他。”

“是了,既是陛下都如此说了,那便是臣的不是了。”暄景郅从善如流。

暄景郅面上挂着微笑,一手拿了戒尺冲着北豫走过:“陛下以为,臣是否应该向那学生道歉?”

“不不,天地君亲师,合该是那学生的不是,不干相国之事......”

一句话的功夫,暄景郅便已然走到了北豫的面前,看着暄景郅扬起手,北豫下意识的一合双眼,却未有预料中破风的声音和痛楚,犹疑间,却是右耳被揪起,火辣辣的痛。

“这耳朵不听话,要了有什么用?”暄景郅揪着北豫的耳朵拧了半圈,竟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恨恨道。

“有用的,有用的师父,您若是在给我拧掉了,日后我岂不是就更不听话了,到时还得怪您拧了我耳朵呢......”

再也掌不住,暄景郅噗嗤一下笑出声音来,松开北豫的耳朵,一手拎着戒尺就给了北豫一下,随后便扔了板子道:“也罢了,这次便饶了你,若是再有下次,看为师怎么收拾你。”

红着耳朵,北豫拉着暄景郅的衣袖:“师父,我不想因身份的缘由而与您有亲疏之别,总觉得,您待我不如那时亲近了......”

暄景郅表情一僵,像是被人狠狠戳中了心窝一般。豫儿,师父的时间,不多了,有些东西,过去了便永远过去了。

难得温柔犹如哄孩子一般的语气:“嗯,你也不如那时顽劣。”

山雨欲来风满楼,飘摇浮沉总未定。若说总有天命所致,也总该的那些报应不爽又将何为?

第35章 目翳医楠

秋风凄清,又隐隐带着些初冬将至的冷厉,伴着一场凉过一场的雨水,硬是将那或浓或淡的草木吹的泛出了黄意。淅沥的雨水自早到晚,时大时小,从未断过,顺着沟沟壑壑的青瓦滑下,拉成一串水珠雨帘,落在天井处的木席上。“滴答,滴答”的声响,令本就清幽的正堂更显道意。

天井正南方的堂内,临窗而放的一只小几之上供着一只三脚铜鼎,盘旋而上的香雾飘入鼻中直觉心旷神怡。淡的几不可闻的气味传来,若是仔细去品,松柏的清冽,竹叶的淡然,还有一道若有似无的梅香。烟雾缭绕间,将高悬小几上方的一副水墨画绕的不甚清楚。

四开的门外,细雨依旧连绵,杨千御微阖双目,鼻翼翕动,片刻之后睁开双眼,右手小指托着茶杯,勾出一抹浅浅的笑意:“岁寒三友,你调香的手法是越发的娴熟了。”

暄景郅与杨千御相对坐在窗边的榻上,上次受完二百刑杖后,便一路奔波劳顿,未有丝毫歇息调养的时间。是以,许是落了毛病,暄景郅竟是越发的受不得寒,不过才堪堪八月下旬的天气,连日来的秋风阴雨,竟是硬生生的逼着他裹上了狐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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