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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荆(55)

作者: 竹筒夫子 阅读记录

而他暄景函又何其有幸,虽为嫡子,却偏偏又是嫡出幼子,有这样一个兄长在前替他遮挡了多少风雨,多少本该落在他身上的重担,都由自家兄长一力扛起。如果说年少时曾经有过的少不经事,那也终究只是因为太过纯粹的保护,为他撑起了一片毫无城府的天空。如果有许多东西都是虚无缥缈的,那么,最起码,兄长给了他行走数十年的人生非比寻常的安逸。他看似身在局中,却实实在在身处旁观,这一切的因果,他又能做什么呢。一次家法,一道剑伤,他什么也不能替兄长抗下来,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

行进屋内时,正见的是暄景郅正一次一次试图运气将体内的毒针逼出。但此刻毒液与真气掣肘而制,饶是暄景郅也无法将体内几股真气汇合成一道,几次屏息凝气,终究失败。几番徒劳之下,心绪便更加不平,疏导真气自任督两脉而过直接便阻滞不前,加之毒针在后椎处的刺骨之痛,暄景郅遏制不住喉中的甜腥,一口血喷出嘴边,带着隐隐的暗黑,毒液已侵血脉,非自力而能将针逼出。

疾步走过,盘膝在暄景郅身后坐下,凝神将内力尽皆凝在双手掌心,贴着暄景郅的后背用力推出。感受到兄长紊乱的经络,暄景函心下一惊,摒着一口气再次用力推出,只见烛火映照的屋内银光一闪,三根银针受暄景郅内力所致终于离开体内。梗在后颈的一股外力骤然抽出,暄景郅体内真气更加紊乱不堪,心头一滞,又是一口血喷出,只不过这次血的颜色直接变成了暗黑色。

五脏六腑一道泛着一道绞痛,好似在胸腔中泼了石灰水一般烧灼疼痛。终于不堪脑中的混沌与四肢酸软,暄景郅只觉周身再无气力,眼前一晕便彻底昏厥过去。

泠渊阁的毒有多厉害众所周知,除此之外,他还知道,除了泠渊阁的解药之外,无药可解。暄景函惊惶之下勉力冷静思索对策。此时此刻,他没有去想为何暄景郅能够中泠渊阁的毒,这泠渊阁的毒又是如何进入咸阳的,凡此种种,都不在暄景函的考虑之内,此时此刻,他只想自己的哥哥好好的,只要他好好的......

中毒之人,除了相对应的解药之外,不可轻易服下任何药物,只为万一两者药性相冲,不消片刻便会毒发身亡。暄景郅身份敏感,而这偌大的相国府又树大招风,多少眼睛盯着看着。今夜,分明是萧九卿在宫门外受了伤,丝毫不干暄景郅的关系,暄景郅在江湖的身份决计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如此,相府也不能有丝毫的动作异常。

是以,权衡之下,暄景函竟是除了彻夜守在暄景郅的床边之外,别无他法。眼看着时光每流逝一分,兄长身上的痛楚便又增加几分,他只能用内力源源不断的暂时缓解暄景郅的痛楚,哪怕是只好过那么一点点。

江南泠渊阁,少主傅彬蔚,无论这台面之下是何等不可言说的手段来往,但至少明面上,暄家从未与泠渊阁傅家交恶。而暄家在江湖庙堂之中的地位如果称第二的话,只怕无人敢称第一,他暄景函的名头虽不如暄景郅那般如雷贯耳,但到底也是暄家公之于九州的家主。今日,便是他暄景函亲自上门向泠渊阁的少主讨解药又如何!有些事,如果料定了是台面之下的心知肚明,那么反其道而行之只会让对方有口难言。

暄家主亲自造访泠渊阁求药,若是这等薄面不给,无疑便是狠狠打了堂堂暄家一记耳光,若真到了撕破脸的地步,便是伯父,也不会轻易饶了泠渊阁。更何况,暄景郅亦是萧九卿,玄霄宫的宫主若是出了差池,两方势力皆可明面调动,如若真到那时,能够讨到便宜的也决计不会是他泠渊阁。

眼看着远处旭日东升,黑夜散尽,晨曦初现,黎明将至。暄景函望着东面隐隐而上的赤阳,坚定了心中信念,为了哥哥,任何代价,他都在所不惜!

一骑白马绝尘,前路未卜。

清晨尚稚嫩的阳光还未完全散开,一众摊商小贩也才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瞪瞪的开张门脸。历经了一夜的怪风肆虐,清晨的一抹光辉便将一夜的寒凉昏暗驱散的干干净净,咸阳宫外没有异常、相府没有异常、十三条街道照旧如昨夜天黑之前的样子。自然,万物的复苏亦是极短暂的平静,不久之后,无论通过什么渠道,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的口口相传,总之,所有人都会知道,昨夜,当朝国君被人刺杀,伤重昏迷。

马蹄声在清晨的街道中格外醒目,暄景函手持缰绳欲赶早出城。却在街道转角处看见紧随而来的夏燕青,未及暄景函开口,夏燕青率先道:“公子可是忘了相国年少时的恩师?”

记忆忽闪间,暄景函心中一惊,犹疑着出口:“玄医谷主程灵?”

第49章 断情难续(六)

玄医谷,地处蜀中腹地深处,既唤之为谷,便是环滁皆山。蜀地多雾瘴,其中尤以山谷最盛,玄医谷四周浅溪环绕,植被茂密,在此等好似雾中蓬莱的景物之下,无人说的清楚玄医谷入口之处的具体方位。

不过,多年来玄医谷谷主的声明早已远扬传遍大周,每日求医者有如过江之鲫。却偏偏谷主每日只诊九位病人,此等规矩之下,惹得一众求医者怨怼也好,破口大骂也罢,却也不得不每日赶在最早的时辰入谷,只愿今日万幸能够排在九位之中。能来玄医谷求医之人,不是身患顽疾,便是世间一众郎中都治不好的疑难杂症,毕竟,玄医谷是凭着谷主的医术以及他研制的一众秘药而声名远扬。

玄医谷主程灵,终年在谷中避居,从不踏出蜀中之地一步,是以,虽然名声传遍九州大陆,但却从未有人见他在任何地方出没。据曾被他治过的求医者言,此人须发皆白,颇是一番仙风道骨,常年素衣披身,对待病家颇是耐心,便是道上一句和蔼可亲也不为过,明明是一副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的样子,却偏偏慈祥温和的犹如邻家颐养天年的老人,这般皮相与性格迥然相异的两种样子亦是叫众多有幸见之真容的人感慨不已。

暄景函一路马不停蹄的赶到玄医谷外之时已是落日时分,整整一日,在咸阳城别过夏燕青稍作交代,他便一刻不停的奔向蜀中。泠渊阁的毒能拖三日便是极限,今日已然是第二夜,暄景郅留给他的时间只有短短十几个时辰,是以,哪怕是一刻钟,他暄景函都耽搁不起。

日落时分,一众求医者早已散去,准备着养精蓄锐明日再来。除了每日只看九位病人之外,玄医谷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无论天色几何,玄医谷绝不留人宿在谷中,你便是睡在山野之中也碍不到他程灵的事。可暄景函又怎耽搁的起,望着程灵紧闭的房门,暄景函直接撩袍跪地:“晚辈冒昧,深夜私闯贵地,可实乃是家兄中毒性命垂危,也请程大夫念在他曾是是您的亲传弟子,还望先生能够出手相救。”

无疑,暄景函已将自己压的极低,绝口不提暄家如何,大周相国如何。涉世多年,暄景函十分清楚,诸如程灵这般避居世外之人而言,如若用俗世之内的身份权势无疑是在自寻闭门羹,如果他程灵真能对这些身外之物动心,趋炎附势,恐怕几十年来玄医谷也不会如此平静,以致世人每每谈及此地时都存着一两分的敬意神圣,就好似一派俗世污浊之中,唯有此地清濯是一方净土。如今,如果程灵不愿出手,那便只有去泠渊阁,可千里之外地处华亭的泠渊阁便是插翅而行也难在十几个时辰之内往返,不是他怕,实在是暄景郅躺在床上性命垂危,如何能够等得起。

“吱呀”一声,两扇木质大门被推开,晦暗的烛火映的整间房都显得昏昏沉沉,风过竹叶响,程灵看着满脸焦急恳求之色的暄景函,沉吟良久,随后平静的缓缓开口:“暄公子不必如此,自二十年前老夫逐他出玄医谷,便已断了师徒之名,生死各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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