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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荆(58)

作者: 竹筒夫子 阅读记录

诚然,人生在世,瞬息万变。九岁时的他大约从未想过能遇到暄景郅,就如眼下,他从来没想到,他与暄景郅竟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三天,他受伤病重的消息传开三天,每日或是有心或是假意前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洛彬蔚急的口舌生疮,怀着身孕日日熬了补血的药膳一天三趟的往仪元殿送。便是这样,他从满心的期颐变成失望,由满心的热血逐渐变的冰凉,他十余年来一心一意依靠的人,竟不闻不问。

仪元殿中北煜对他拔刀相对,曾经坚持的所谓亲情在那一刻讽刺的像个笑话。可是,最终将他拉回来的,最终带着人冲进来的,不是他口口声声喊了十多年的师父。那夜,他骗自己,师父也许不知道。直至第二日的清晨,没有人知道他看着那道房门如何望眼欲穿,从满心的希冀,变成冰凉的失望,再到最后的绝望。这三日来发生的事,桩桩件件都犹如一道道利剑狠狠刺进他心上,本就千穿百孔的心更生血肉模糊。他没有父母,没有亲人,在被刺了那一刀之后,如潮水般席卷而来的绝望打的他几乎就想放手。可终究,忆起暄景郅的一言一行,他坚持,咬碎了银牙的坚持着走过去,他想在暄景郅的怀里靠一靠,哪怕一刻也好,他想如从前一般,拽着暄景郅的衣袖大哭一场,宣泄所有的难过。

可是,什么都没有,整整三天,暄景郅好似人间蒸发一般,连一句问话都没有。如果说心寒尤胜天寒,那么北豫只怕是要和万丈悬冰之下的苦寒比一比了。为政客之中研习多年,为君王之礼栽培多年,北豫早已习惯了将事想到最坏的程度。暄相染病,告假三天,杨千御就这么巧的出现在千钧一发的时刻,还有日前南鹊枝交给他的一封信,这一桩一件的事情几乎是一环扣一环严丝密合的发生,几乎是明摆的事实放在眼前,叫他怎么能够相信?勉勉强强压下所有的猜疑,他不愿去细想过往种种十余年的细节。可就是这般,他蓦地便想起了暄景郅上次称病告假,一样的节骨眼,一样的巧合,如果真是巧合,那也太巧了......

“免礼。”北豫冰冷的眼风一一扫过下首恭立的众人,冕旒的遮挡下,北豫唇角渐渐勾起一抹冷笑。很好,这三日将计就计的试探,足以叫他动手除去平日藏着尾巴的狐狸。这三日,看似不长,却足以给他上一堂刻骨铭心的帝王课。北煜的刺杀、暄景郅的漠视、朝中一干怀有二心之人的蠢蠢欲动,一桩一件,让他从心底由内而发散出的尽皆都是寒凉。有些人,原是不该执念的;有些事,也是不必手软的。这三天经历的,成长的,总不止一星半点。真正看透了人心叵测,放下了身为常人的手软心软,北豫终究离记忆中的那个少年渐行渐远。冰冷的杀意跃然眉梢眼角,心中最后一方净土彻底崩塌,帝业之始,注定多杀孽。

无论付出了多少代价,暄景郅的目的终究达到了。

太庙

宽阔足有几十丈的殿宇之前是一六合石阶环绕而成的祭台,祭台之上放眼望去一里之内皆是空旷的前殿空地。因早有旨意下来,汉白玉的护栏被擦洗的分为光洁,触之生寒,北豫领着满朝上下文武百官立在祭台下首,肃听太庙禅师诵读祭文。

祭文诵过,众人跪下行三拜九叩之礼,随后北豫起身,一步一步地踏上祭台,跪在硕大的铜鼎之前面向正东的软垫上。随后接过主持祭礼的禅师递来的三柱塔香,乳白色的烟雾缭缭绕绕向上盘旋散开,此时东方红日方才始出探了些光辉,下首一众人垂首恭立,只听着禅师平静端肃的声响回荡在寂静的房中。

由来皇家祭礼,天子亲至,皆是三道祭文,首篇祭天,中篇祭神,最次才是祭祖。每道祭文诵过之后三声钟响预示开始,其后便要等炉中塔香燃尽后再行下道。最后由天子入前殿听一众道人诵经,最后金钟三响,祭礼便算毕。这一整套流程若是没有任何意外并且不打丝毫折扣的走下来,少说也要折腾个一天的功夫,是以,隆重至此等程度的祭礼是多少年才会有一次的,而这每启一次,便预示着新帝登基。故,历代国君,此等祭礼一生也只有一次而已。

两篇祭文诵过,北豫亲自跪扶先帝灵位上祭台。隔着一层单薄的中裤,北豫双膝磕在青石板的地面上,一步一步跪行着扶正牌位。暄景郅立在下首首位,看着北豫一步一步分明走的艰难,但眸中却连一丝隐忍的样子也没有,心下的疑惑一闪而过,旋即便明白过来。只怕,今日这祭礼好戏还多得很呢。

果不其然,正当暄景郅思索间,耳畔便响起了北豫似乎是刻意带着一股悲天悯人的语调。“列祖列宗在上,豫前日受五弟北煜行刺,危在旦夕,幸得先辈与万民护佑,方才苟全性命。豫一人性命死不足惜,但如今豫身负天下民生之望,不敢有丝毫差池懒惫。”

“大周立朝以来,便行法家治学而行天下,不为人治,方是我大周百年兴盛之原因所在。今,豫无才无能,未行兄友弟恭之责,五弟北煜刺杀国君,本应对天下万民以做交代,行法治之下无人治。然,豫登基两载,未敢有一日忘怀父皇教诲,是以此情法两难之下,豫愿以自身代弟受过,以遵国法!”

一字一句,北豫道的铿锵有力,虽是面向着北祁牌位而道,可在场之人心里都清清楚楚,这一番话,分明就是说给满朝文武所听。太庙重地,无人敢私自开言交头接耳,众人纷纷抬首看向四周,眼神交汇间复杂难言,颇是一番精彩有趣。

“轰隆!”还未等众人有反应,正北的天边苍穹猛然便响起一道惊雷,一瞬间的安静之后,一众人尽皆望向正北极边。旱天晴日之雷,百余年来闻所未闻!

没有给众人过多思虑的时间,雷声的轰鸣便接二连三的传来,众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眼睁睁看着正北的方的天色一寸一寸暗下,惊雷炸响未停,正北乌云密布,分明是临近晌午的时分,却是硬生生有了黄昏的暮色。乌云一片一片迅速掠过头顶上方的天空,不消片刻便密集起来,转眼间,天色暗沉,雷声轰鸣,竟是十足十的雷雨之兆。

昏沉的天色之下,即便是些微的光亮亦能闪耀出灼灼的光华。此时此刻,不论是谁,目光尽皆都被正北方向灼灼闪耀的紫微星做吸引,众人心知肚明,紫微星,又为帝星。立在祭台之上的禅师端肃参详片刻,随后跪倒叩首大呼:“紫微星动,主天下大变,如此异象,陛下!陛下万万不可以天下万民之躯带奸佞之人受过!”随即,好似费尽全身的力气大喝求道:“陛下,请遵从天意赐死五皇子!”

北豫的样子仿佛亦是受了大惊,禅师话音未落,他便猛然站起回身:“不!朕不会如此做,不会的!即便是乱臣贼子,他也是朕骨肉至亲的五弟!”

“轰隆!霍嚓!”似是为了配合北豫的言语,一道响雷直接在祭台正上方打下,似乎是为了宣泄禅师口中的“天意”,还带着一抹闪电,却分明不是刺眼的白光,相反,是一道墨色迅速划过。

“黑色闪电!陛下,苍天震怒,如若逆天而行,我大周江山百年基业只怕便要顷刻毁于一旦!陛下,请遵从天意赐死五皇子!”禅师跪行几步扯着北豫的衣角继续道。

“请陛下以大局为重,为大周江山社稷,赐死五皇子!”

“请陛下遵从天意赐死五皇子。”

“请陛下遵从天意赐死五皇子。”

响雷一阵急过一阵,满朝文武跪地齐声请求赐死北煜。如此境况之下,北豫好似被逼上了绝路,没有选择。闭眼片刻,分明是看得到的极力压制的悲痛,北豫跪地对着北祁的牌位连磕了三个响头,随即颤抖着声线出口:“父皇,对不起,对不起......”背对着众人,北豫难掩眼底的一丝冷厉与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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