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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荆(82)

作者: 竹筒夫子 阅读记录

言以至此,杨千御自知无用,只在返身出殿之时深深的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中的暄景郅。他只怕,担忧了多年的事,究竟是要一幕一幕的开始上演。平心而论,北豫没有错、暄景郅没有错、顾言之也没有错,而那已经长眠地底的北祁和燕离墨,更加没有错,可没有错,却究竟不代表便真的无辜。当年之事,现今之事,如果说这数十年的恩怨真的有无辜之人的话,那也许只有当年的毓妃,北豫与栖梧的生母——江瓷。

可这数十年的恩怨,究竟,要有个了断,难道真的是怎么算也算不过天命?这笔血债,竟真的要用暄景郅的血来偿还才够吗?

空旷的大殿之中只剩下相对的暄景郅与北豫两人,莫说是旁的伺候之人,便是李长也在方才识趣的退下。眼下,便是曾经的师徒,如今的君臣,更是仇人的相对。

“栖梧,究竟是不是你做的。”良久的沉寂之后,北豫率先开口打破了安静。

“是不是我做的很重要吗?陛下心中认为如何,便是如何,臣的辩驳也只是徒增疑虑厌弃罢了。”

“好,”北豫定定的看了暄景郅半晌,再次开口道,“那你便回府去候旨吧,三日之后启程北上,不过,朕要提醒你,此一番出征,只许胜之一条,这是朕身为国君对领军主帅之托付,无关其他。”

“陛下放心,臣自然有把握能够攻退乌单国之兵马,至于凉州城,陛下大可不必担忧。”

“有你亲自出马,朕自然放心,”北豫略顿了一顿,微闭了双目,旋即继续道,“只是,如今要朕如何信你。”

“罪臣万死不足惜,油尽灯枯之前也不愿就此混沌而去......”纵然我是暄家的长子,可这一生却从未做过一件有损大周之事。后面的话,暄景郅咽回了肚中,手撑着椅子的扶手勉强站起之后,依托着右手中的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在了北豫的案前,双眼清澈温润的一如十八年前天子山上他初见他时的样子。

探手自袖中取出一枚质地分明有些粗劣的带钩摊在掌心中,不顾北豫赫然变色的面孔,暄景郅径自缓缓的开口说道:“你第一次偷跑下山,便是为了买这个送我,那年你十四岁,你可还记得?”

北豫当然记得,他如何能够不记得,可究竟梗在喉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当年是当年,而现在是现在呵。

暄景郅含着一抹浅笑看着北豫:“事到如今,我很骄傲。还有最后一句话嘱咐你,此生便再无牵挂。”

“言之辱也,切莫悲悯自己,要放眼于天下,大爱乃爱天下,大仁则必舍小义。王者之心当能藏污纳垢,化腐为金,王者之仁义,与普通子民的仁义大不一样,社稷昌盛,才乃苍生之幸,国家之幸,天下之真英雄也。”(注释一)

言罢,暄景郅随即便收了掌心中的带钩,冲着北豫淡淡一笑:“你送我的,收不回了。”

壬寅年冬月十二,是北豫见过暄景郅的最后一面。

注释一:这段话摘自《大秦帝国之崛起》,并非本人原创,只因特别喜欢欣赏,所以在此引用。特此声明!

第73章 沙场刀兵嗜血锋(四)

午后,自咸阳宫中传出的一道旨意只在须臾之间便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那一日,满朝上下,文武百官,无一不对当今圣上的这道旨意议论纷纷,只不过,万事皆有轻重之分,便是朝下背后议论的何等澎湃,却绝没有一人敢在北豫面前有任何言论。放眼全朝上下,人人都各怀心思,或是明哲保身,或是借机蹚水,又或者幸灾乐祸冷眼旁观,以致于敢说话的,也只剩个中书局的杨千御。

暄景郅自仪元殿出来之后,便一路顶着越下越大的风雪回府,一辆丝毫不起眼的马车碾压着湿滑结冰的路面,一路徐徐穿过咸阳大小十三街,最终停靠在相府的正门前。

朱红漆亮的大门前,陆淇早已候在青瓦叠加、沟壑纵横的廊檐下。看着车夫拉着缰绳驱使马车在台阶前停下,陆淇几步并做一道便走在马车前替暄景郅撩开车帘,小心翼翼的扶着暄景郅下了马车,然后托着自家主子的手臂一步一停的向府中走去。

今日一早,便有门房处的家丁来向他禀报,道是宫中的李总管前来向相国传达圣上口谕。内宫总管李长亲自到府,其中之事自然非同一般,陆淇身为相府管家,多少年来能够将这整个府上大大小小的事宜打点的如此妥当,其本事自然是非同一般。是以,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他便是稍一琢磨,也能猜个大概。

故而,晨日里扶着暄景郅上了进宫的马车,此刻又等在府门口候着暄景郅回府的踪影。进了府门,便有一顶四人抬的暖轿候在跟前,看着暄景郅拢着衣袖坐进坐垫极为厚实的轿子中,陆淇微一抬手,几个家丁便扛着滑竿稳当的向前走。从始至终,陆淇不曾说过一句多余的话,只是甚为妥帖的将一切打点的妥妥当当,由是,陆淇堪称暄景郅身边最为贴身之人。

当初北祁拜暄景郅为左相之时同开相府,本欲将位于咸阳十三街东口处的一处宅子赐给暄景郅开府理政,奈何暄景郅素来不喜招摇,又好清静,文人出身的他尤爱在住处摆弄些青松翠竹,故只是将弃置多年的暄家老宅略微整修了一番便用作了相府。是以,虽是堂堂一相国府邸,其间宽阔大小却委实算不得有多大,似乎也不过就是须臾的辰光,暖轿便停在了暄景郅的卧房庭前。

漫天的风雪未停,暄景郅扶着陆淇的手缓缓下轿,洁白的雪粒落在暄景郅束的纹丝不乱的发上,面容清冷,剑眉星目,不怒自威。一袭银白绣了竹叶暗纹样的缎面广袖直裾,一条同色的腰封款款扣在腰间,外披着一件雪白的貂皮大氅,便这样长身玉立在庭前廊下。

呼啸的北风吹过,带着几缕不甚滑出发冠的碎发,吹的大氅上泛着光的貂毛缓缓抖动,毫不夸张的说,此刻的暄景郅便好似一个欲腾云御风而去的仙人一般,清冷的不食半分人间烟火气。

由是他如今亦是一副病骨残躯,再不复当年的挺拔身姿;由是他如今虎落平阳,失了君王信任,被逼上战场;由是他一步一步走至今日,早没有了当年暄家大公子的的风彩卓然。但,任谁也不得不承认,他暄景郅就是站在那里,也自有一番别样的风骨。

不知是否因为天气实在寒冷,又或者是因为病体之下血气不足,暄景郅的双唇一片惨白,没有丝毫血色,双眼有些迷茫的望着廊外的飞雪,逐渐凝聚成一个汇点,墨色的眼眸隐隐透着一股凌厉,语音出口,却是极难辩出喜怒:“去把夏先生找来。”

“是”

看着陆淇的背影,暄景郅再无留恋,只拄着手中的拐杖一步一步行回了房中。后日便要启程北上,能留给他的时间只有区区十几个时辰,而他要做的事,却还有许多许多。更何况,以他对北祁的了解,只怕明日清晨一道旨意下来着令他即刻出发也是大有可能。事到如今,他自知此身不保,绝无下场,或是战死疆场,或是一出咸阳便被暄家派来的人或杀或捕,又或者,顾言之暗中下手,江南钟家亦可借此机会横插一脚......无论是哪一种,如今的他,丝毫没有还手的能力。

可是,他曾经,是江湖上横扫千万人的第一高手啊......

又或者,黄天眷顾,能赐他有命回到中原,与小弟相携余生?呵......天知道。

夏燕青推门进来的时候,正见的便是暄景郅靠在窗棂一旁的墙壁上,唇角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意味把玩着手中的一管玉箫。听到动静,暄景郅扶着木质的窗沿缓缓转身,看向夏燕青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替我照顾好阿楠和兕子。”

夏燕青亦向前走了几步靠在暄景郅身旁的墙壁上,夹杂着几分意料之中的了然,出口的话却好似与暄景郅驴唇不对马嘴:“腿不好,就多坐着,逞什么强,还当自己是当年的玄霄宫宫主呢?你有本事生,怎么没本事照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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