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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荆(97)

作者: 竹筒夫子 阅读记录

暄景郅少年之时游历天下,曾经踏遍九州走遍四海。这西北的皓皓黄沙荒原之地他自然是来过的,噬心丹虽是乌单国宫廷秘药,但这天下,但凡是他暄景郅想查的,自然是难逃暄家的耳目。习武之人五识本就比常人要灵敏许多,纵然是饱经风霜,已近风烛残年,但究竟多年练就的习性还在,如此被强灌入喉的药,暄景郅哪怕是猜,也是猜的出一二的。

暄景郅手脚被锁死狠狠地抛在稻草堆上,噬心丹入腹,向来是药石难医。除了日日吸食,直至全身盗汗虚惊,元气耗尽,而后此生再无指望。若是无有此药以供,便是日日忍受折磨,便是九死一生也几乎没有能挺过那蚀骨一般折磨的,多数往往自尽身亡。自然,与之相对的,若是挺住了这数十日的煎熬,似也是便戒去了。只不过,这噬心丹自问世以来,凡被用者,无有一人逃过此劫。

自然,阿齐也不认为暄景郅会是这数百年来的第一人,以此药牵制于人,从无失手。为着劫持暄景郅回营,他兵行险棋与泠渊阁合作,已是付出极大的代价。若是以他大周国相之尊要挟不了皇帝,那便是留暄景郅一条走狗在身边,也能从他嘴里撬出些大周的国密之事,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毕竟,无论是暄景郅曾经的任何一种身份,于他阿齐而言,暄景郅都不是一颗弃子。

只是,阿齐想得到的,暄景郅又如何能够想不到。

暄景郅这一生,除了当年动手铲除江氏一族不够彻底之外,又何曾给自己,又或者是对方留下过一丝一毫的余地。斩草要除根,狠厉要做就要做的干净彻底,为人政客,身处庙堂江湖,最忌心慈手软,留下后患。

而北豫,是暄景郅这一生唯一的一次意外,可就是这唯一一次意外,便足以改变暄景郅一生的轨迹。半生为暄家,半生为北豫,最终却落得个妻离子散,身做俘虏,一身骂名的下场。

如今,走到今时今日这般田地,暄景郅扪心自问一句:当年济贤观中,可曾后悔抱走柴房中那个奄奄一息的少年?

暄景郅用尽全身的力气斜靠在稻草堆上,腿脚上的铁链哗哗作响,却难掩唇边一抹坚定却又带着些满足欣慰的笑:北豫,是他此生的骄傲;是他耗极一生心血,指教出来最出色的孩子。

今时今日的少帝,远比当日鲜衣怒马的暄大公子要出色,也耀眼太多。

自是此身不悔,无怨。

当日暄景郅身中剧毒之时,玄医谷谷主程灵曾为他施诊运脉解毒。虽则那次金针破了筋脉元气运行,但程灵终是在他丹田之处留了一脉真气护体。也是因为有这一脉真气留在丹田处,纵使多年殚精竭虑、劳碌于庙堂周旋之中也未曾倒下。

当年相府之中,程灵为暄景郅悉心用药调理多年,到底是护住了这一脉经络不曾受损。故所以,这丹田之处,既是保身,而更多的,则是保命。是苟延残喘的活,亦或者还是耗尽真元而亡,这一脉真气至关重要。

这一点,程灵未曾讲过,但即便是程灵不说,暄景郅也比任何人都知道的清楚。

寒风簌簌吹过营帐的篷布,昏黄的帐内,暄景郅面色一片潮红,连带着平日多为发白的嘴唇也一并红的发紫。暄景郅闭目静坐运气,几年不曾走任督二脉,虽略觉生疏,但运过一两分后,到底是久违的熟悉。

暄景郅当年以萧九卿之名称霸江湖武林,硬是凭着名副其实“天下第一”的名头坐上了玄霄宫宫主的头把交椅,足以说明其无论是外功修为还是内力真元都极为深厚。如今时隔几年重新运气,虽则其内力修为赶之当年已然是散去十之七八。

但终究,这最后一脉护体真元乃是气出根本,亦是暄景郅这几十年内功修为的命脉。平日以其气存丹田用以延续性命,如今强行催出,只觉一股温热之气自天灵盖处逐渐灌入体内,常年失力,只能拿得起一支狼毫的右手逐渐恢复了以往的刚劲。慢慢运气走过全身经脉,暄景郅本苍白如纸的面容终于恢复了一两分的红润。

缓缓将仅存的一分内力行遍全身,待至手脚恢复了些温度,暄景郅双眼倏然一睁,一股薄如轻烟的白气便自暄景郅脑后冒出。细密的汗珠自额头之上缓缓渗出,暄景郅调息未毕,只觉一口甜腥自胸腔中喷涌而上,一个按捺不住,一口发暗发黑的血便从口中喷出。

运了最后一分气力将腹中淤血逼出,暄景郅只觉周身轻快不少。久未有过的轻盈之感遍布全身,被缚在身后足足几日的双手微微用力,内力自身后灌入双掌,暄景郅双手腕处微微一翻,便将身后缚手的锁链震的粉碎。

双手的禁锢解开,再去腿脚上的禁锢自然容易许多,不消多时,暄景郅便将身上的锁链解地一干二净。重新恢复了自由的手脚颇有些僵硬,浑身经脉被暂时打通,虽依旧身中剧毒,但终究身形轻盈了不少,只是,虽则如此,但终究右膝髌骨已失。莫说是如今只是强催了最后一分真元,便是是数年前他暄景郅十成的功力也难再复原,已经缺失了的东西,终究便是缺失了,终其一生,难再复原。

强行运气打通的经脉,终究是虚极损耗。何况暄景郅如今身中噬心丸的药性在身,这一口强行运起的气力终究撑不了多少辰光,最后一脉用以续命护体的真力已失,现而如今的感觉只不过是极为短暂的几个时辰,亦是暄景郅此生最后的几个时辰。

如若不出意料,几个时辰之后,体力虚耗殆尽,全身筋脉便会即刻断裂,到时血气以及毒性发作,再加之噬心丸中米囊花的效用,不消须臾暄景郅便会气绝身亡。

这一点,暄景郅心中早已清晰明了。

他名士一生,白衣卿相,从当年风华绝代的大公子到如今形同丧家之犬一般,一生的系数过往,他终究从未悔过。他暄景郅此生不负暄家、不负庙堂、更不负北豫。若说唯一有愧的,便是此生都无怨无悔追随他在身旁的曲清妍,和他那一双未曾见过几面的儿女......

暄景郅调息片刻不敢耽搁,大步流星的走出营帐,眼风扫过处,入目的便是负责看守的兵士。暄景郅眼皮也未曾抬过,藏在袖中的右手带着掌风推出,掌风所到之处,面前的十数个兵丁被牢牢吸住,只见暄景郅右手五指微微一收,面前之人便已然活生生的被震得七窍流血而亡。

无声的结果了几个兵丁,没有任何动静,便是阿齐恐怕此刻也只是静坐待至暄景郅药性发作再做图谋。呵,笑话!无论是江湖之中亦或者是庙堂之上,想他暄景郅一介名流雅士,两袖清风,一生从未受人要挟,想要留他做人质,阿齐此生便是打错了算盘。

暄景郅,何曾惧过一死?

行至一旁翻身上马,素衣的广袖被西北寒风吹得迎风飒飒。束发的发带早已不知丢在何处,青丝四散,随着寒风飞舞在夜空中。一手扬鞭用力,一手勒紧缰绳,双腿微微一用力。□□骏马便如离弦之箭般窜出。

一副残躯只能撑几个时辰的时间,而这几个时辰之中,暄景郅要策马跑出阿齐营帐所踞之地。哪怕死在山野之地,也绝不受人半点□□!

夜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此刻的暄景郅,心中除了曲清妍之外,别无其他。若是暄家吗?景函早已能够独当一面,自是不需要他这个罪人了;北豫吗?一代少帝,终成正果,他已此生无憾;阿楠和兕子吗?他终究相信小弟能够安排的好。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纵使未有约定,暄景郅也奋不顾身的一路向南奔去,不知,不知能否再见她一面......

不知能否在他冗长的一生之中最后的几个时辰,握着她的手,上穷碧落下黄泉。

茫茫夜色,呼啸的寒风凌厉而过,马匹的嘶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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