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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光(17)

“他向皇帝效忠,替帝都盯梢着奥兰公爵。”卡罗尔说,“奥兰公爵是个粗人,他也许发现了身边有探子,但是从来就没有在意过。他们一家的生活也非常透明和简单,没有什么足以令帝都那边重视的事。”

“可是矛盾的症结不是你们一家同总司令官家的关系。”伊安无奈地说,“莱昂,今天的事你不无辜,争执是你挑起来的。”

“怎么成了我的错了?”莱昂猛地站住,瞪向伊安。

“难道不是吗?”伊安说,“明明可以好好解释清楚的事,你非要用激烈的语言让矛盾加剧。以前我也总觉得你是遭遇挑衅而不得不反抗,但是相处了这些日子,我觉得你固然有无辜之处,但是你也在刻意地给自己塑造敌人。”

莱昂气愤道:“是肯特一张口就污蔑我的!”

“可你也用了极不理智的语言去将矛盾激化。”伊安严肃道,“你如果不能遇事冷静,用更加圆滑聪明的方法去解决,而只会走极端,那你终将自食恶果。”

莱昂面孔涨得紫红,一时不知如何反驳,气得转头朝后院的马厩走去。

“莱昂!”伊安追在男孩身后,“我知道这些话不动听,但是我希望你能听进去。解决矛盾有无数种方法,硬碰硬永远是最愚蠢的。你是我认识的最聪明的孩子,如果你能意识到自己这个缺陷,那你所能做到的远不止这些……”

莱昂朝马厩吹了一声口哨,一匹毛色漆黑油亮的小公马欢快地跑了出来,亲昵地蹭着男孩的脸。它是莱昂的爱骑“波塞冬”。

“你都没问我考得怎么样。”男孩摸着马儿,低声说。

伊安站住,五脏六腑一阵酸涩,愧疚涌了上来。

“考得如何?”

莱昂侧头朝伊安望了一眼:“我觉得可以拿到9.8分。那0.2不是因为我不会做,而是我觉得应该保持一点谦虚。你教我的:绅士从不炫耀自己的博学。”

“你还远没有到博学的程度。”伊安扶额,“你现在是哪怕0.01分都该争取的阶段呀少爷!”

“反正,考试结束啦!”莱昂吹响了欢快的口哨,踩着马镫,一个翻身跃在马背上。

“来吧,小老师。”男孩迎着阳光的脸上,双目如晶莹的蓝冰,“也许在书房里,你是我的老师。但是我打赌在草场上,你要跟我学的可多了。”

伊安噗哧一笑:“你是这么认为的么?”

马夫给神父牵来一匹浑身雪白的马,这匹漂亮的马儿竟然还有着一双酷似莱昂的蓝眼睛。

伊安今天穿着便装,无需更衣。他接过缰绳,也不用马夫扶,竟也利落地翻身上马。

“我是在西林教廷的蒙特利埃区长大的,我的少爷。”伊安满怀怜爱地抚摸着白马的脖子,安抚着它,熟悉彼此。

“那又怎么样?”莱昂茫然。

蒙特利埃,好像是一款超高端乳制品的牌子……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伊安一夹马腹,无需挥鞭催促,白马就像一枚冰霜凝结的子弹,弹射出去,冲进平缓起伏的丘陵草原。

“在太阳神像那儿等你——”

“等等!”莱昂匆忙挥鞭,追着伊安的笑声而去。

初秋的阳光明媚清澈得好似情人水润的目光,来自海洋的风温柔梳理着山坡上的青草。夏花开始凋零,而秋花却在枝头打着沉甸甸的花苞,等待着一场凉爽的秋雨。

黑马追逐着白马,如两道劲风,奔驰过绿野。

他们穿过帕特农庄园的凤凰木林,踏过猩红如血的凤凰花,信马由缰,朝着海边狂奔。。

开到荼蘼的野蔷薇在马蹄后弯腰致敬,洒落满地花瓣和芬芳。怒放如火的蓝楹花似一团团蓝紫色的云,飘荡在低矮的山谷间。

穿过成片的野梨花林,一口气冲上了一个高高的山坡。伊安在山岗上勒马,俯瞰前方。

视野无所阻挡,一片开阔,碧海晴天,惊涛拍岸。大海如一头不甘雌伏的巨兽,奋力地挣扎、翻滚,自深渊里发出雄浑的咆哮。

“骑术不错嘛,神父。”莱昂追赶而来,将马勒停,同伊安并肩眺望大海,“你在蒙特利埃的时候,一定没少骑着马漫山遍野地放羊吧。”

“每个教会学校都有自己的牧场要管理,产出供学生们吃喝。”伊安微笑,“不仅如此,我还是学校马球队的成员,还担任过一届队长。”

“一个Omega马球队长。”金发男孩感叹,“你们马球队比赛到一半,也会这样停下来看风景?”

“如果为了比赛而错过沿途的风景,那才未免是遗憾。”伊安笑着。

年轻神父的黑发被海风吹得乱舞,贴在他俊雅白皙的脸上,温柔黝黑的眸子此刻也倒映着天空和海洋的颜色。

“你看。”伊安用马鞭指着远方的峭壁。

那里格外险峻,却是一处海鸟的聚集地。正数千只洁白的灰背红嘴海鸥在悬崖峭壁上栖息,在海里捕食,一代代繁衍下去。

“强劲的海风,汹涌的海浪,而海鸥的身体又是那么轻而小巧,却能在凶险的环境中生存下来。”伊安望向莱昂。

“因为它们懂得利用风和海浪的规律,不是一味去搏击和对抗,而是去顺应,去利用,和对方强大的力量融为一体,将它们化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两只海鸥鸣叫着,自他们头顶飞过,一前一后,扑向下方蔚蓝的大海。

“继续?”莱昂拽着缰绳,转了个方向,“完成了比赛,再给我讲课也不迟。”

这一次,莱昂一马当先,俯冲下山岗。伊安笑着,策马紧随其后。

太阳神像是一座位于帕特农庄园的蓝贝湾东角上的一处古祭祀台,第一代拓荒者曾在这里竖立了雕像,祭典圣主。

那时候圣明教才初萌芽,都是光明之神,人们便会把圣主同古地球神话里的太阳神混为一谈。后来随着圣明教发展壮大,在当地修建了正规的教堂,祭台便荒废了。

经受了数千年的海风吹打和雨水侵蚀,祭台上的神像大部分都化作草丛里看不出形状的石块。只有最中心的太阳神像还伫立在高高的山崖上,面容斑驳,五官模糊,双臂都断了,可依旧昂首眺望着东方,迎着每一日的海上日出。

波塞冬领先一步奔上祭台。莱昂大笑着,伸手摸了摸太阳神的脑袋。

“别对神不敬。”伊安随后赶到,气喘吁吁。

“可惜这次忘了和你赌点什么了。”莱昂得意洋洋。

伊安下马,站在太阳神像前,对着它低头祷告,手指点着自己的眉心,然后点在神像的胸口。

秋日的阳光在年轻神父的黑发和被汗水打湿的白衬衫上跳跃。剧烈运动后,伊安洁白的脸颊泛着醉人的酡红,温软的嘴唇犹如涂抹了鲜艳的胭脂。

莱昂站在一边,安静地看神父祷告。

伊安白皙的手指贴着红润的唇,低垂着头。这角度下,侧面优美的轮廓一览无余,又显得那么温顺、谦恭,无害。就像一只蜷起了翅膀的鸟儿,等着人用手轻轻抚摸他。

“有人说你长得像圣主吗?”

伊安惊讶地抬起头。

莱昂却是侧过身,轻拍着波塞冬的脖子。

“有些角度。”男孩低声说,“同影像里的那个圣主,有几分像。”

伊安吻了吻米字架,站了起来:“每个虔诚侍奉着神,沐浴着圣光的人,大概都会有些神似。不过请把你看过那个录像的事为我保密。圣主的容貌不应当被教廷以外的人看到的。”

“为什么?”莱昂问,“让世人知道他们祭拜的神是什么模样,不是更好吗?我就不想对着一团空气磕头。”

“不是因为这个。”伊安拉着莱昂,坐在草地里的石柱上,面朝着阳光下的大海。

“神从来都没有具象的容颜的,信徒可以根据自身的偏好来构想出神的面容。神不会约束信徒的灵魂,只会指引他们,安抚他们,让他们从信念里找到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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