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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野(32)

云乐正拿着毛巾擦头发,全身上下光溜溜的,只穿了一条小鸭子的三角裤,他果然很瘦,上半身的肋骨一条一条的突出着,腰很细,腿上有些肉,笔直的站在浴室门口,说:“我洗好了。”

闻野眨眨眼,默默地把手上的睡裤放回衣柜里,又拿起床上的T恤走过去,他想让云乐穿上,再帮他吹干头发,却发现他身上藏了不少深深浅浅的疤,大小不一,有一块特别明显,像是被锋利的器具,扎进了肩膀里。

云乐听话地套上T恤,盖住了那一处伤疤,他主动拿起放在一旁的吹风机,对出了神的闻野说:“可以帮我吹头发吗?”

“嗯?”闻野收回目光,说:“可以。”

“呼呼”的风声在耳边徘徊,云乐坐在床边,背对着闻野抱着腿,闻野不是第一次帮他吹头发,可每一次,都更加温柔,一根根手指穿插而过,连着心口都觉得痒痒的,几分钟后,闻野把吹风机放回柜子上,云乐转过身,问他:“睡觉吗?”

闻野很多时候不想去窥探别人的往事,因为他不知道往事的好坏,不知道问出口是否伤人,他太周全了,维护着所有人的自尊心,可面对云乐,他想知道,他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锋利器具扎进了他的肉里,他有没有哭,有没有喊疼。

“你是有话问我吗?”云乐仰着头说。

闻野犹豫着。

云乐又说:“你是看到我的伤疤了吗?”

闻野抬手捧着他的侧脸,笑容看起来有些难过,问:“可以告诉我吗?”

云乐点头说了声,可以。

其实那天和往常一样,也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不过是云锦鹏再次喝醉了酒,对他又打又骂,酒瓶子摔在地上,瓶底儿朝上,参差不齐的豁口像是平静的獠牙竖在房间里,推搡之间,云乐不小心趴了上去,整个瓶底儿全都扎进肉里,他当时大概十二三岁,没钱去医院,就拿着自己平时捡瓶子的零钱去了街口的小诊所,诊所里只有一个老医生,平时关门很早,云乐蹲在门口等着,因为血流的多,昏昏沉沉的,“我像不像卖火柴的小男孩?”他难得开个玩笑,抚平了闻野皱起来眉,“你不要觉得难过。”

“为什么?”他们一起盖着被子靠在床上,云乐在他怀里,像是哄着他。

“因为这都是以前的事情了,我说给你听,不是想要你心疼我,而是因为你想要知道,我才会说给你听。”

闻野笑了笑,问“我想知道什么你都会跟我说吗?”

云乐“嗯”了一声,“什么都可以。”

“那,你喜欢什么颜色?”闻野说。

“白色。”因为白色干净。

“你的生日呢?”

“六月十八号。”明明出生在最热情的夏天,却被冰封在最严酷的冬天。

那之后,闻野问的每一句,每一个字,他都认认真真地回应着,两人像是抱在一起说着悄悄话,咬着耳朵,偶尔亲吻。

一眨眼,时间溜到了凌晨,该睡觉了,云乐躺在床上,只漏出一颗小脑袋瓜,眼睛圆溜溜地睁着,诚实地说:“我睡不着。”

他像个不愿意的午休的小朋友,只想和闻野说话,无论说什么都好,永远都说不够。

可这样不行,闻野想了想,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书架前,拿了一本书,又把床边的台灯调暗一些,躺回床上侧身支着头,对云乐说:“那我们来讲一篇睡前故事吧。”

“睡前故事?”云乐怔怔的,眼睛满是期待。

闻野拿了一本豪夫的童话集,他的声音很低,柔柔的仿佛穿透了耳朵,轻抚着他安稳的心,随手翻开一页,温声说:“就讲小穆克的故事,请云乐同学闭上眼睛收听。”

“哦。”云乐乖乖地听话,闭上了眼。

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碎玉落水一样的好听,“从前,在我亲爱的故乡尼克亚,有一个人,大家叫他小矮子穆克......”

故事不长,盘旋在钟表滴答的房间里,童话里的小穆克仿佛成了真,在云乐的脑海中踩着飞鞋,跑来跑去,他描绘着故事里的画面,渐渐的进入了梦乡,梦里的云乐迷失了方向,他站在一片荒辽的空地上,看到受伤的自己依旧靠在诊所门前,痴痴地望着段菲离去的那条路,以及几个路口之后,黑暗的家。他不受控制地走过去,被看不到黑影扯着,突然,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救下来,拽着他,带他朝完全相反的方向奔跑,茂密的树林遮挡了他的视线,被那人一把拨开,顷刻,晦暗的世界亮了,树林后面有热烈的阳光,有掉光叶子长满果实的枣树,有爬到房檐上追赶着蝴蝶挥着爪子的围巾,有一对开明善良的爷爷奶奶,有开满了整个心房的奇异花草,有动听的歌声,有完美的童话,他再一次扭头,看向坐在诊所门前的自己,他被老医生扶进屋里,一点点消失不见,连带着那条街,连带着那个家,云乐慢慢地收回了目光,紧紧地握着闻野的手,踏上归途,也踏上了新生。

第35章

第二天醒来,吃过早饭又待着一会儿,闻野准备回去,王桂珍舍不得,问:“不是放假了吗,多住几天怕什么?”

闻野说:“今天星期六,云乐晚上要去快餐店打工。”

“打工?”王桂珍疑惑地说:“怎么还得晚上去?”

云乐主动解释:“因为年纪不够,快过年了,查的比较紧张,所以老板只让我晚上过去帮忙。”按道理整个寒假不分周末,每天都可以去,但老板用个未成年也担着风险,相关部门赶着年底创业绩,能少去尽量少去,而且这是最后一周,没几天过年了,老板想安稳点,也算给云乐放个假。

回去的路上两人顺着胡同往外走,别看这地方老旧,但和云乐家的蜂窝楼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寸金寸土的老城区,一栋规整的四合院卖出去,价格后面缀着**个零丝毫不夸张。临街的灰砖墙上靠着一排排自行车,参差不齐的差点堵上不显眼的小卖铺,小卖铺左手边停着一辆改造过的小三轮,上面挂着车锁车钥匙,地上摆着小马扎,马扎旁边靠着打气筒,还有个没补完的粉车胎,正泡在塑料水盆里,咕嘟嘟冒泡,云乐想了想,说:“我可以辞职吗?”

“嗯?”闻野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家政的工作”云乐说。

闻野恍然,问道:“为什么?”

云乐和他并肩走着说:“我帮你收拾房间,做饭,不要工资。”

闻野反应过来,笑道:“那以前为什么要?”

云乐认真地思考一会儿,才回答:“以前你是外人,是老板。”

“那现在呢?”

“现在你是我的男朋友,是恋人,不一样,我愿意给你做饭吃,也愿意给帮你打扫房间。”

闻野怔了怔,又弯着眼睛戳了戳他的鼻头,牵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无论是找新的兼职,还是继续保持现有的状态,都是云乐自己的选择,闻野不会阻拦也没有资格阻拦,他当然希望云乐过得好,可更希望他有自己的主张,自己的决定。

天气不错,一群毛孩子蹲在门楼里过家家,锅碗瓢盆的准备齐全,路边揪把枯草叶子就能成做主菜,小姑娘做好菜才发现没有筷子,随手捡起一根长长的竹签“咔嚓”一分二,闻野路过时瞥了一眼,猛地想起什么,看了眼时间,拉起云乐的手就往前跑,云乐跟着他,跟他穿梭在错综复杂的胡同串儿里,吓跑了一只偷鱼的猫,轰走了一只追猫的狗,眼看就要到地方了,又见着一位杵着拐棍的老奶奶,颤颤巍巍的溜着弯儿,一个急刹车,一前一后追了尾,闻野赶紧转身,云乐正从他背上抬起头,鼻子都撞红了,“疼不疼?”闻野忙问。

云乐摇头,一双眼睛活泛灵动的,气喘吁吁的嘴角还带着笑,好像只要和闻野在一起,做什么都觉得高兴,哪怕跟着他一路傻跑,不知道去哪里,跟着他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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