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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者(108)

作者: 折一枚针/童子 阅读记录

所以逐夜凉才会说“飞鸟与鱼”。

所以他才说他们“到不了对方的彼岸”。

岑琢站在那儿,不想表现出心痛,强绷着脸,绷得嘴唇发白。恶战中,逐夜凉没注意到他的神情,抱起他,尽可能紧地拢在胸前——那个尚带着别人余温的地方——向着落到一半的闸门冲去。

火、弩、咆哮的子弹,岑琢什么也看不见,逐夜凉把他罩得严实,只听咚地一响,核心区的闸门在背后关闭,一同关在里头的,还有无数列兵骨骼。

出来了,到管理区,新的电机开始运转,三重天缓缓下落,其下,黑骰子和转生火正和兴都堂的几具百单八鏖战。

“高修、元贞,开路!”逐夜凉下令,同时把岑琢从胸前移到背上,只抽出右狮牙,左手什么都不做,往后护着他。

这是爱吗,要是过去,岑琢一定会这么想,想得心热,可此时此刻,这具骨架子的御者舱里还装着一个别人。

“为什么骗我?”不经意,就问出来。

根本忍不住。

逐夜凉挥刀的手一滞,他想到他会问,也做好了被质问的准备,可没想到他不发怒,而是这样……心碎。

“出去再跟你解释。”逐夜凉怕了。

“不,你现在就告诉我,”岑琢的声音在抖,像有一只手扼着喉咙,“什么招安,拿下兴都,都是骗我的,你只是想来救他,对不对?”

对,是这样,可逐夜凉不肯草草承认,他几近绝望地在乎岑琢,想静下来,面对面,看着他的眼睛,从头到尾告诉他,自己是谁,有着怎样的过去,背负着哪些东西,然后卑劣地求得他的原谅,还有爱。

“从一开始就是假的,”岑琢低声说,怕御者舱里那个人听到,听到他的愚蠢,他的卑微,“从伽蓝堂出关,到北府、太涂、乌兰洽,再到兰城、到兴都,你一直都在骗我,对不对!”

对,逐夜凉横着一把右狮牙,割碎眼前所见的一切,岑琢有多痛,他的刀就有多猛,化身一头野兽。

眼睛湿了,岑琢连忙用手挡住,他这样简直就像贾西贝,软弱、阴柔、娘里娘气,可控制不住。

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原来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痛处,轻轻一碰,就会流血:“每次的‘叮咚’……也是假的?”

“不!”逐夜凉闻言停止攻击,回头看着他,“是真的,我发誓!”

岑琢看进他水晶般的目镜,忽然发现,他不相信他了,经过这些阴谋、谎言和利用,他心里的某一处、有什么东西已经死了。

可还是悄声问:“你跟他……也说过吗,叮咚?”

“没有!”逐夜凉胸膛里的某一处却活过来,从算法、计策和谋略里生出一种灼热的情感,像回到了莽撞的少年时,“我只对你……”

隆隆一阵巨响,是黑骰子用一套中子阵解决了两具重型看守骨骼,闸门眼看要落下,它和转生火合力把骨骼残骸拖过去,催促逐夜凉:“快点,逐哥!”

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逐夜凉把一切搁下,和高修、元贞一起,从巨型骨骼支起的有限空间钻过三重天。

进入重监区,二重天开始下落。

身后,骨骼残骸不堪重负,被沉重的闸门压得粉碎。

前方,仍然有一具看守骨骼拦路,四五米高,大吨位,尤其是粗壮的双臂,制造时显然经过特别强化。

背上,岑琢没有一点声音,死了一样,不再追问任何事。

逐夜凉觉得疼,是胸膛里那颗不存在的“心”。后悔吗,他不知道,他只有这一条路可走,那些死去的战友,这颠沛流离的三年,被拆卸得四分五裂的自己,都逼迫着他,让他别无选择。

三人同时冲闸,重型骨骼没傻到挨个去拦,而是从墙体上拆下巨大的建筑构件,抡起来向他们砸去,转生火匍匐躲避,黑骰子被当腰砸中,直接摔出重监区,逐夜凉则身形一晃,岑琢在惯性的作用下腾空,滚到地上。

重型骨骼向他扑去。

闸门近在眼前,一步,就进入二级监区,逐夜凉却回身了。

“叶子!”御者舱里的人喊,“你疯了!带我出去!”

是,他是疯了,狮子吼聚能,来不及抱起岑琢,只抓住他一只脚,量子炮出膛,在推力的作用下向后滑行,头颅顶部擦着二重天,手臂加力,硬把岑琢拽了出来。

对面,炮弹击中重型骨骼,爆炸的刹那,闸门闭合,花火、鲜血、死亡,一切都无声地留在了那头。

逐夜凉松手,急喘、大汗、无法平静的脉搏,这些早已失去的感知在这一瞬间被尽数唤醒,那么鲜明,让他像一个真正的人。

一重天开始下落,猛鬼城的最后一道屏障,冲过去,就天高任鸟飞。

元贞匍匐,因为视角低,看见二级监区的地上有一些银白色的小球,小孩拳头大小,由于金属反光,俯视很难发现。

“元贞,别趴着了!”高修拉起他,指着一重天外的监狱出口,那里阵列着海一样的骨骼军,猛鬼城已经被包围了,“你左我右,给逐哥做侧翼!”

元贞惊愕,即使逃出三重天,也不过是另一场大战的开始。

岑琢眼神黯淡,不肯看逐夜凉,也不肯上他的背,逐夜凉为他亮起全身的照明:“跟着我,信我最后一次!”

他们开始往外冲锋,没遇到什么像样的阻碍,冲过一重天,合金闸还有一米多才落地,逐夜凉习惯性回头,身后却没有人。

愣了一下,他吼:“岑琢!”

高修和元贞双双回身,见逐夜凉趴在地上,惶急地向一重天里伸着手:“快点,把手给我!”

岑琢踩中了二级监区自动投放的捕捉器,一种银白色的小球,专门针对囚犯设计,一旦触发,球形表面会迅速展开,识别并扣住目标脚踝,另一侧则变形成楔状,深深扎入地面,抗击拉力可达一吨以上。

逐夜凉想爬进去,但闸门的缝隙过窄,他不是御者,脱不掉这具沉重的骨骼:“岑琢!”他无妄地喊,“抓住我!”

他怕失去他,怕得灵魂都颤抖。

岑琢又何尝不是,一条血肉凝结的胳膊,一条无坚不摧的合金臂,同时伸向对方,指尖向着指尖。

可惜差一点,够不到。

就像他们的关系。

那几厘米距离,是生与死,是此岸与彼岸。

猛鬼城外的骨骼军开始进攻,炮弹形成了密集的火力网,黑骰子和转生火从左右两翼迎战,尝试着把火线往外推。

一重天离落地还有两厘米。

逐夜凉翻身起来,两手扳着闸门下缘,动用全身的能量,试图把它抬住,他是红外辐射供能,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他所向披靡、无坚不摧,是万里挑一的传奇骨骼,他是牡丹狮子!

闸门轰然落地,结束了,他在这头,岑琢在那头。

“走!”御者舱里的人命令,“你了解猛鬼城,他出不来的。”

不!逐夜凉振臂捶击那道死闸,狮子吼重新聚能,没顾上拉开安全距离,炮弹就贸然出膛。

强大的推力把他弹出一百多米,向后砸进严整的列兵骨骼方阵,阵型乱了,正是一举荡平的好时机,他却不管不顾,爬起来再次扑向一重天。

门上被轰出了一个旋涡状的凹坑,外层浇铸的金属结构大片剥落,露出里头延展性极佳的韧性材料,逐夜凉用狮牙刀去割、去刺,真的捅不穿,他突然恨魏晓,为什么要把猛鬼城建成这样,为什么要夺走他最在乎的人!

他放声嘶吼:“把他还给我!”

“逐哥!”元贞喊,“先离开这儿,我们再想办法!”

“不!”狮子吼再次聚能,“我要踏平猛鬼城!”

话音刚落,一枚常规弹在他肩上炸开,他狂怒转身,瞪着密密麻麻的骨骼方阵,目镜灯急闪、预警、变红,把失去岑琢的不甘,和对无能自己的恨,与狮子吼的量子流一起,投向这片廉价的战斗金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