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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者(55)

作者: 折一枚针/童子 阅读记录

他要上去,那两具骨骼立刻夹住他,把他往一旁推,刀丛落下,岑琢随之下蹲,两手向上护住脑袋,杀手们跟着弯腰,刀刃红了,是血。

逐夜凉全身的照明瞬时大亮,猛地撞开拦路骨骼,力气之大,把它们的装甲直接撞碎,然后揪住刀手们的脖子,提起来扔向身后,岑琢抱着头蹲在地上,还好,只是右手的袖子割烂了。

逐夜凉瞪着他,全身的灯光剧烈闪烁,这是害怕,他因为一个人的安危,胆战心惊。

回到峤山别墅,做了简单包扎,不多时,张小易带着人匆匆赶来,看岑琢只是胳膊有点皮外伤,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逐夜凉站到他面前,质问的口气。

“我的责任,”张小易很痛快,“人已经控制了,在外面,你们发落。”

“是你的人吧?”

张小易不得不点头:“一个组长的小弟。”

往轻了说,这是治下不严,往重了说,可以是阴谋,但张小易什么也没解释:“太涂堂所有组长都在,等着给伽蓝堂岑会长赔罪。”

没有比这更大的诚意了,在逐夜凉眼里,却比不上岑琢手上的一道伤口,抵不过他刚刚经历的莫名心悸:“出去。”

张小易是太涂领袖,他身后还站着三四个医疗人员和年轻干部,明明应该发怒,但他没有,只是转身离开。

“你他妈态度能不能好点,”岑琢扶着胳膊披上外衣,“吃枪药了?”

逐夜凉没说话。

跟着张小易的人有一个没走,可能是亲信,愤愤不平地说:“这事根本不怪堂主。”

逐夜凉的火没消,唰地亮起炮灯。

“太涂是全北方最大的脑毒生产地,突然要把所有厂子关闭,把成品、半成品全部销毁,兄弟们心里都有怨气。”

脑毒,一种精神类毒品,不口服,不注射,通过外接设备直接接入脊柱神经网络,能快速捕捉神经元信号,按照使用者的潜在欲望创造出一个拟真的“极乐世界”,喜欢钱的得到钱,喜欢女人的得到女人,喜欢血的,可以尽情杀戮,有强成瘾性。

每一天,每一个城市,都有人模糊了现实和虚拟的界限,沉迷在幻觉之中,甚至把自己活活饿死。

“关闭脑毒工厂?”岑琢搞不懂,“和我有什么关系?”

“就是你们伽蓝堂来了,堂主才变了,”小干部瞪着他,“脑毒这么好的生意不做,让兄弟们去搞什么基础设施,电缆、排水管道、食品供给,那有什么前途!”

岑琢愕然,赶紧拉着逐夜凉往外走,一楼大厅密密麻麻围着许多人,中间一个被绑着手脚的家伙,已经受过刑,浑身是血。

岑琢拨开人群,各组组长立刻起立,看他的那个眼神,敢怒而不敢言。

“好了,伽蓝堂到了,”张小易坐在起首临时布置的一张沙发上,“行刑吧。”

有人去揪那家伙的头发,拎起来,刀架上脖子,他突然喊:“我不服!组长,兄弟们,我不服!”

没有一个人敢为他说话。

张小易在太涂的威势没人胆敢挑战。

“没有了脑毒,太涂除了黄土,还有什么,没有了脑毒,我们拿什么养骨骼,没有了脑毒,那些靠吃残渣过活的人拿什么去幻想,让他们怎么活下去!”

张小易跺脚,刀子立刻割断喉咙,滚烫的血喷出来,因为有绳子勒着,喷出去老远,形状像一把弯刀,直逼岑琢脚下。

逐夜凉在他背后,低声说:“我们该离开太涂了。”

饭后,高修负责把骨骼装车,元贞和贾西贝去采买物资,不敢去大市场,他们披着斗篷钻进附近的居民区。

元贞还是不太爱理他,贾西贝垮着脸追他:“贞哥,你等等我!”

元贞大步走得飞快,贾西贝着急,脚下没注意,脸朝下摔了一跤。

压缩食品和梳子手巾撒了一地,元贞赶紧回来,贾西贝趁机拉住他不撒手:“贞哥,你为什么不理我呀,我哪儿做错了,我改!”

元贞把他拉起来,拍拍他的膝盖:“你没错。”

“我肯定错了,”贾西贝泪汪汪搂着他,“我笨,你告诉我吧,我以后不了!”

软绵绵热腾腾一个小东西在怀里,元贞想抱又不敢抱,自己跟自己生闷气:“我哪敢说你有错,你那个如意珠不把我弄死。”

“小易?”贾西贝踮着脚看他,“小易怎么了?”

小易小易,元贞烦死了:“他说捏死我就捏死我,你还说要留下来。”

贾西贝愣住,兔子眼睁得大大的。

“那天夜里,他就在我眼前把你带走了,你知道我当时什么心情吗,我……我恨不得长上翅膀,我急得心都烧起来了!”

贾西贝赶紧捂他的心口,里头咚咚的,跳得厉害:“哥,我再也不乱跑了。”

突然一个人从侧面冲出来,从元贞怀里把贾西贝扑出去,抱着滚到地上,元贞反应很快,没有一秒,枪已经上膛,那是个女人,披头散发,他瞄准了正要扣扳机,她裙子底下忽然掉出一个东西,是土制手雷。

销头已经拔掉了。

女人形如枯槁,力气却大得惊人,用一双骷髅般凹陷的眼睛盯着贾西贝:“你们这些外地人……”她说话时口水淋漓,是典型的成瘾症状,“把脑、脑毒还给我!把我的一切还给我!”

贾西贝吓傻了,在她手里娃娃一样摇晃,元贞舍命冲上来,借着冲力把她从贾西贝身上扑下去,然后迅速起身,踢开手雷,拽起贾西贝,重新拿枪指着她。

手雷却没响。

女人绝望地嚎叫,骨瘦如柴的手在身上摸,摸出一把短刀,元贞立刻拉着贾西贝后退,她却把刀转向,对着自己的脖子:“你们毁了我,毁了我的丈夫、孩子!他们在‘里面’,没有我,他们怎么办!”

她说的人根本不存在,但在脑毒的世界里,在她绝望的幻想里,他们正把香喷喷的饭菜端上桌,等着她回家。

“我恨你们!”

刀子切向颈动脉,元贞一把搂住贾西贝,把他面朝里死死抱住,他不想让他看见,这一刻,生命在疯狂中终结。

太涂真的不能待了,下午,岑琢整装,带领逐夜凉、金水、高修、元贞、贾西贝一行六人离开太涂市,向北,目标乌兰洽。

刚开出市区,如意珠就到了,巍巍如山,气势迫人,真的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侧身横在车前。

张小易从御者舱里跳下来,满头大汗吼了一句:“走怎么也不说一声!”

岑琢下车,立着衣领冲他笑:“这么想我吗?”

张小易踢了踢石子,轻声说:“那个,让贾西贝下来一下。”

岑琢勾起嘴角,朝后车招了招手。

那辆车是太涂堂给的,又高又大,贾西贝下车费劲,好半天才扭下来,往这边跑:“小易!”

张小易向他伸出手,贾西贝自然而然地握住,两个孩子迎着风走到路边,“怎么也不说一声?”张小易还是那句话。

“想说来着,”正是夕阳西下,霞光烂漫,晃得贾西贝睁不开眼,“他们说你开会。”

张小易点点头:“乌兰洽离太涂只有十公里,”很近,近得他只要一个念头,就能把那个城从地图上抹掉,“但我知道你……你们不会回来了。”

“小易……”贾西贝摇着他的胳膊。

依依惜别之情,尤其是在这样醉人的晚霞中,张小易再也压抑不住,伸手把人抱住,那样动情,那样不舍:“我想跟你说,不要走……”

贾西贝懵懂的,从他的肩膀上看着辽阔的南天,一行飞鸟正振翅而去。

“但你跟我说过,你想做一个好御者,我知道,你不会为我停下。”

贾西贝回抱住他,想了想,给了他一个孩子能给的、最郑重的承诺:“小易,如果我活着,我会永远、永远、永远记得你。”

永远。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