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崩(30)

没到十点，李家昊就离开网吧了。出了街口，穿过小巷子，转角是一家三层小楼。一楼挂了一个牌子“闲情棋牌游戏社”，这就是他家。

李家昊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哗哗啦啦的洗牌声和熙熙攘攘的说话声。他进门后直接走进了自己的小房间，眼神的余光看到爸爸和妈妈正在各个麻将桌上忙碌着。他们好像没看到他。他回房间后，蒙头睡了起来。

敲门声响起，是妈妈叫他吃饭。饭桌上，爸爸妈妈都板着脸，他猜他们是知道他的考试成绩了。果然，妈妈开始指责他。

“看看人家周修齐余晚亭，人家不仅长得体面成绩也好，更了不起的是看看人家多懂礼貌，我怎么就生出你这样一个儿子！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爸爸接过话头：“他这辈子就这样了！你还指望他将来能有个出息？要是到时考不上大学，毕业了就回来帮忙照顾麻将馆生意。”

然后继续是爸爸的责骂，母亲的附和。他瑟缩在沙发角落里，回忆着十年前自己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是妈妈的那一耳光把他打醒的。

他想，要是他没醒多好。那样他会好好读书，可能会成为余晚亭那种成绩中上的。不，不会的，因为余晚亭长得帅，而自己的大头遗传自父亲。所以再怎么样，自己也不可能成为余晚亭或者其他人了。他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普通。

李家昊的爸爸继承了爷爷的一栋三层小楼，一楼开了家麻将馆。为了赚钱，他将二楼三楼全部租出去了。一楼的两厅两室全部打通，用来摆麻将桌。剩下的两个小房间一家三口住。

李家昊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听到麻将洗牌的声音，他是在麻将桌上长大的，他们家甚至连吃饭都是在麻将桌上。他最先认识一二三，不是在幼儿园，而是来自一条二条三条。他最先认的字，也是麻将上的东西南北和万字。

麻将馆老板一般有两种，一种是五大三粗像黑道大哥那样的，说一不二，没人敢欠钱赖账。一种是他爸爸这样的，点头哈腰赔笑脸，有时候保不准还会挨顿打。回家后把火儿撒在妻儿身上。

他因为遗传自父亲，头比较大。所以他一生下来就被人叫大头，甚至这个代号几乎成了他的小名。他小时候看《大头儿子小头爸爸》时非常疑惑，为什么自己的爸爸不像电视里那样。自己的爸爸每天总是在麻将桌上被人骂，然后回家又责骂妈妈。

李家昊每次看到妈妈被爸爸打骂，他都会上前阻止，哪怕爸爸的拳头最后会落到他身上来。他的心中，有一股小小的英雄主义，她想要保护母亲。后来小学三年级时他学了思想品德课，他跟爸爸辩驳，说爸爸不应该打妈妈。因为夫妻之间要相敬相爱，说完他等着爸爸的巴掌。谁知这回迎来的不是爸爸的耳光，而是妈妈的！妈妈比爸爸打的还要狠还要响亮。他被打了个愣怔，然后听见妈妈说：“不许跟你爸爸顶嘴！”

他错愕了，明明他才是个那个拯救妈妈的勇敢的小男孩，可是妈妈却推开了她，还给了他一耳光。小小的他感到心灵受到了重创，他决定以后再也不会帮妈妈跟爸爸理论了，。那晚，李家昊在自己的小房间内哭到很晚。

从那以后，李家昊也不再相信什么思想品德教育了。爸爸再次打妈妈的时候，他也装作听不到。甚至后来，他学会了更多。比如，爸爸跟妈妈战争的时候，他会不经意间地赞成爸爸，然后爸爸就会对他非常温和，那是平时绝对不会有的待遇，那几天爸爸都会多给他几块零花钱。而妈妈成了那个被父子两人孤立的人。有时候多一个就多一份力量。哪怕那人只是个小孩。等到再过几天，爸爸的气消了，跟妈妈暂时和好了。他又变成了被他们两人数落的人。他们两人联合起来教训他，不听话，成绩差。过不了多久，他再次感应到爸爸妈妈要开始战争了。这一次，他不留痕迹的站在了妈妈的阵营，妈妈会把他搂在怀里。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母爱，当然，这段时间，妈妈也会加倍的对他好。就这样周而复始。

他渐渐地在这种诡异的关系里找到了平衡点，他懂得了生存法则。他慢慢地自信了起来，于是在上小学初中，他从没受过欺负。因为他总能找到那些平衡点。而且他很会看脸色，也会讨好人。更妙的是，也许他在麻将桌上听那些奇怪的“胖子”“夜壶”“老周”之内的听得多了，他居然耳濡目染地学会了这项技术。于是，只要是跟他同班的同学们，大部分都会有一个绰号。而且绝对是别具一格的。

后来上中学后，他迷上了网络游戏。经常在外面打游戏通宵不回家，他们不知道，他去网吧通宵其实不是为了玩游戏，只是不想回家听到哗哗啦啦的洗牌声了。

他就在这样的状态下，直到来到正茂中学。这是一所群英荟萃的学校。有周修齐那样的天之骄子，有江昆那样的功夫高手。他还是凭借着从小在家里看爸爸妈妈脸色的本事，成了班里的一方霸主，宅男帮的帮主。

他外形不好，成绩不好，最关键的是他虽然是个真正的网瘾少年，但是比不上那些家里有钱的，给游戏号充卡，给喜欢的作者打榜。他没有这些炫耀的资本，帮主的位置也岌岌可危。不过没关系，他还有一样这些宅男们没有的。那就是捕风捉影看八卦，这点他很拿手。以前在麻将馆里，哪一方要赢了他基本上很快就能看出苗头。

他有时候也会想想要不要改变一下自己的生活，比如在他见到叶静秋这种真正的好学生之后。但是每当他有了一些积极上进的心思之后，回到家面对着糟糕的学习环境他总会没来由的烦躁。然后放纵自己不想回家，在网吧打游戏，在租书店看书。

他忘记在哪里，每个孩子都是天使，都是一张白纸。可是大人们却不问问他们就随意在上面乱画，任意涂抹，让白纸变成五颜六色，变得失去白色。有的人，比较幸运，能夺过那支笔，然后擦掉过去的痕迹。开始画自己的人生，但是大多数人却没能夺回那支笔，有的夺回来了，却发现那些色彩已经擦不掉了。然后放弃的放弃了，迷失的迷失了。

他有时候想想，如果他能当自己这章白纸的执笔人，他该怎么画自己的人生。可是他一生都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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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致余晚亭

余晚亭坐在开往南城区胭脂路的公交车上，他像往常一样，选择了最后面的座位。他盯着前方第三排的位置发呆，那里曾经坐着一个他喜欢的女孩儿。

也是现在他手里这封信的主人。

——叶静秋。

他从来没告诉过叶静秋，他第一次见她，其实不是在开学当天她自我介绍，也不是在教师节那天颜老师的办公室。

在开学前一天，他就认识她了。

八月三十号，颜老师给他打电话，让他提前一天到学校整理新学期开学迎新生的广播稿。他像往常一样，七点钟出门，在胭脂路路口这站等公交车。

公交车还没到，他担心迟到，频频探头看，不其然，迎面走来一个美丽的女孩。

长发飘飘，气质空灵。

像被月色洗练过的星空，干净纯粹。

他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第一眼是因为外表。第二眼却是因为她手中夹着的《泰戈尔诗集》。

那是他最近在读的书，是他的枕边书之一，他们的书是同一个版本。

她站在站牌下，他的前面。公交车还没来，她打开书看了起来。车辆来来往往，人流来来去去。在这个初秋的早晨，人流涌动的大街上，她捧着书，站在那里，仿佛是一副画。

清新隽永。

余晚亭第一次感受到怦然心动的感觉。这感觉就好像他读到一首诗，齿颊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