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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是徐徐抱碗来(11)

作者: 泛泛无言 阅读记录

五月十一,有太监来报,说端康太妃天亮之前薨了。传令各宫公主、皇子、妃嫔着白布孝服,三等侍卫、佐领、宗女、命妇以上,男子去冠缨,女子去耳环,皇子截发辫。宫中停止乐器二十七天。

照钦天监选的黄道吉日,棺椁停十天后迁入殡宫,这十日中众妃嫔需缟素朝夕哭临。

我进宫刚满两年,不识得这端康太妃是何许人,心中却是十分讶异,一位太妃何以动用这样大的丧仪。

接了旨,谨妃便命太监们去内务府领孝衣、孝布并香烛等物,宫女们去掉粉妆首饰。谨妃见我似有疑惑,便悄悄与我说,皇上八岁时,皇太后生下次子后身体欠佳,便是被送去养在端康太妃处。端康太妃膝下无所出,对皇上便如亲生的孩子一般,事无巨细,百般照顾。皇上十二岁生了一场大病,太妃衣不解带,汤药必先亲尝,日日诵祷,发愿一生茹素,减二十年生寿换皇上平安。后来皇上渐渐好起来,太妃果然改食斋饭,日日在佛堂诵经祈福,直至终老。

我听完后心里感慨极了,皇上这次定是十分伤心。果然,第一日在长春殿见着他,向来落拓洒脱的他看起来很是疲惫,眼睛通红,脸上不少胡茬。路过我身边时他看了我一眼,那双冬夜一样的眼睛里如今全是孩子一样的悲痛。我头一回没有回避他的眼神,我不能与他说话,却总归想宽他心。

此后几天叩拜哭临等不提,第四日嘉嫔却出了事。

这天晌午刚过,正照例跪拜,不知道是太阳太大还是未休息好,正在跪着时,嘉嫔突然生生倒了下去。

片刻后,嘉嫔便被宫人们送去了长春殿偏殿,又过了片刻,赵、齐太医匆匆赶来了。

我在这边心乱如麻,却也不能去问,待仪式了了,便急急跑去了偏殿。

我到时,嘉嫔却是稳稳的在椅子上坐着,脸上除略苍白了些,并没有什么不好的神色。我稍放了放心,便向二位太医打听。

他们却不说什么,只作起揖道“恭喜”。

我心中急躁,你们却恭喜些什么,我往嘉嫔看去,嘉嫔正笑盈盈的看着我,说:“三个月了呢。”

我一愣,忽而也惊喜起来:“怪道你这几日又喊乏,之前又吃我半盘子点心。”

我心里十分欢喜,虽然是服丧期间,也悄悄的把小肚兜做了起来,四皇子那会儿我没做过,总归手生,这次却是得心应手。

皇上免了嘉嫔晨昏祭祀,嘉嫔却是婉言拒绝了,说理应对太妃多尽一份孝心。

我边说着“这个时候了还现什么现,总归还是身子要紧”一边变着法的让小厨房给她做些清口又养人的。

十日之后到了移棺的日子,我们便不必天天去长春殿,我便日日去漪兰殿,同良贵人一起照料着嘉嫔。

皇上仍然是在勤政殿忙着,我不知是真的政务繁忙,还是他想借此不去想端康太妃的离开。

每天我去漪兰殿时,便兜个圈子打勤政殿过,站在大门外远远的望一眼。有时候我能看见皇后正款款的走进去,有时候我看见淑妃刚打门口走出来。我们中间搁着两扇厚厚的门、百十来步路、三十七级台阶,我记挂着他,我却不是他宠爱着的妃子,我不能跨过这些去问一问他好不好。我也知道我看不见他,他更是看不见我,可是远远望这一眼,让我觉得安心。

到了六月中,嘉嫔的身子慢慢不方便起来,我仍是时时去漪兰殿。

六月十三这天,走到半路却下起雨来,想到回去拿伞也是挨半路淋,我便硬着头皮接着往漪兰殿去。打勤政殿过时,我照往常一样往里望了一望,这时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了他的声音:“你可是在看朕?”

我转过身,他却是一个人,连身边的公公都没有带。他往前走了半步,又把手里的油纸伞往前递了一递,将我笼在伞下。

“听小郑子说,他在勤政殿门口,日日都能看见你来。”他低下头看着我的眼睛“你为什么不进去?”

外面雨声大了起来,伞底下却愈发安静,安静的我都听的清他的呼吸和我的心跳。

“臣妾不敢。臣妾只是小小常在,没有皇上的召见,不能擅自来。望这一眼,便已经是逾矩了。”

“常在…朕却老记不得你是常在还是旁的什么,这宫里就你顶不像个妃嫔。朕倒记得你叫,徐意随。”他笑的很轻,很苍白,和以前的他像是两个人。

“你去何处若是不急,便陪朕走走吧。”

我便跟着他,打勤政殿走到御花园,过了秋水榭和安庆宫。一路上好多话在心里转来转去,却说不出口。眼见着又到了勤政殿门口,我站下,想了一想开了口。

“皇上。”

他也站下了,回身看着我。

“我知道您很为太妃娘娘的事情伤心。”

他神色黯了一黯。

“我也不懂得什么大道理,我只是想说,您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的皇上很凶,我不曾有机会见过您几次,却回回都嫌我不规矩。”

“现今您这样温和,待我这样好,我很高兴。可这若是因为您伤心,我并不愿意这样。”

“开心了便笑,难过了便哭出来。实在不必这样硬撑。”

“刚刚您对我笑的时候,我难过极了。”

这是我头一回这么和他说话,说完觉得自己没头没脑的,又觉得没有说清楚自己的意思,急得要哭,便低了头。不知为何,这个人总让我很慌乱,以前是因为我怕他。现今我已经不怕他了,可是我见着他,仍旧很慌乱。

突然一只手碰到了我的脸颊和头发,我抬头,他眼圈好像又红了,冲我笑了一笑。“瞧你,刚刚停下了也不说一声,头发都打湿了。”

我看着他,紧张得气都不敢出。

“朕可要回去批折子了,让小郑子打伞送你。回去之后更衣沐浴,叫宫里的熬些姜汤,莫要受寒。”

天色也晚了,我心里也乱,便径直回了棠梨宫。

用过晚膳,额头果然是热热的,外面的雨越来越大了起来。

突然小太监通报皇上到了。

我急急的去迎,他眼睛还是像白天时那样带着点红,脸上带着疲色。

我忙问是否用过膳,正要叫觅儿让小厨房预备起来,他却止住了我。

“意随。”他上前两步。我心砰砰跳起来。

“朕不是来要那顿饭。”

他轻轻抱上来,胡茬埋到我颈子里,有点刺挠。他嗓子哑着,声音就在我耳边,很近。

“朕要你。”

第18章 投我以木桃 报之以琼瑶

我记得他问我怕不怕。

我摇摇头。不管是上次骑射场生死边缘,还是今天,还是以后旁的什么时候,能够抱到他,我就不怕。

外边下着雨,空气里有点凉,他的手很暖,把我额上的乱发拂过去。他的臂膀很有力,绕过我的肩胛骨,把我放在怀里。他盯着我,神色很温柔,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对我说:“以后,你不要见朕就低头。”

“不要在那儿日复一日的看着,却不敢去找朕。”

“遇见伤心事不要一个人偷偷跑出去哭。”

“朕护着朕的徐常在,我护着意随。”

第二天,太监到棠梨宫宣旨。

打我进宫,领了几回旨,第一次是叫人欢喜的事儿。

我欢喜,不是因为我成了徐贵人。

而是因为我成了我心里那个人的人。

打他给我那块桂花糖,打他冒险救我,打他唤我意随,打我天天都想看到他,打我发现看着他失意,我心里是那样难过,我就知道,不管他召幸我与否,给我人上人的荣宠与否,我余生便不只是守着这个深宫,更是守着心里的他。

他还是日日忙着,我却不再去勤政殿望他,他有时候让小太监送来一幅草草的画,有时候是几句诗,我总是很安心。

七月初二,这天又下着大雨,小郑子却冒着大雨来了棠梨宫,说皇上让他捎封信给我,我打开来,上头写着两句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