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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是徐徐抱碗来(5)

作者: 泛泛无言 阅读记录

听说皇上因为仪妃的离世两日没有上朝。

且仪妃去后,妃位便一直空悬一位。

想必皇上对那位仪妃用情极深。

这三个月来因为去看望四皇子和怡嫔,偶尔会在漪兰殿看见皇上,比起一年前,他不再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他嘴唇很薄,有坚毅的棱角,侧面看过去的时候,鼻梁会在脸上投下暗暗的侧影。

每次他目光向我移过来之前时,我就慌慌的低下头去。

我好像从来没有看清楚过他的眼睛。

他也未曾与我说过话。

四月二十七,早早的起来了。看窗外是沥沥的雨,用过早饭,往怡嫔处去。路上我看到御花园甬道旁的西府海棠被打落了不少,想必昨夜雨极大,心里不禁有些担忧怡嫔的身子。

果然,怡嫔身边的小宫女说,昨夜又是生生咳了一夜,直至晨起才睡下了,嘉贵人也是陪了一夜。四皇子刚醒,我命奶妈抱下去喂奶。便一个人捡起炕几上没绣完的虎头鞋绣起来,不知过了多久,我抬抬酸乏的脖子,却看到跟前站着一个人。

我心下一骇,随即起身行礼。

“臣妾刚刚未听到通传,请皇上恕罪。”

他抬了抬手,自顾自坐下了。

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徐常在。”

我应声望过去。

他正抬起头来看着我--那是我第一次这样近的看见他的眼睛--一双瞳仁极黑极深如冬夜一样的眼睛。他的声音像把我整个人笼罩起来,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当你陷进一个人的眼神里的时候,原来他的声音会变得那么近。

他未等我应声便接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午后回棠梨宫之后,我觉得恹恹的,觅儿紧张的换了几盏热茶,问我是不是受了寒。晚膳胡乱喝了两口粥,我想着怡嫔的病,总是心烦意乱。

晚膳后谨妃那儿拿来了几匹浣花锦,我让觅儿回了谨妃便送去了良贵人那,这种东西我也实在是用不上。

四月过了便是五月,我仍是把时间耗在漪兰殿,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自打上次,再碰到皇上写字时他便很自然的叫我去磨墨。

不过这样的时候也不多,总共也只有两次而已。五月中怡嫔身子愈发不好,为了她将养,搬了更清净少人的玉章宫去。良贵人搬来与嘉贵人在漪兰殿同住。

四皇子到底还是送到了永和宫。

这半年,我实在高兴不起来。

第9章 桂花糖 桂花落

快到乞巧节时,怡嫔已病的起不来,人也时而清醒时而不清醒,我和嘉贵人良贵人便日夜守着,撑不住了便去偏殿歪一会儿。最近日日有太医请脉,三五天便有皇上身边的公公来打听,皇上却是不曾来过。

怡嫔有时清醒些,这种时候我想着总该把四皇子抱过来让她看一看。

她却是拦着不让,说是怕过了病气。

说着说着人又睡过去。

我摸着她手,越发凉了。

照例,皇帝皇后,四妃六嫔,今日合该去启元殿参加宫宴,皇后命人传话说让怡嫔好好的养着,便不必去了。

我今日心烦的很,觉得这冷冷清清的屋子仿佛让我闭过气去,嘉贵人守了一个白天已去睡了,我交代觅儿与其他奴才们看顾好二位主子。便一个人出了玉章宫。

今夜月亮也是黯黯的,浮着一圈儿月晕。明天怕又是要下雨。

玉章宫地处偏僻,我一个人慢慢往前走着。走了约摸半个时辰,不知走到了哪位主子的宫苑,门口确实灯都没有点上一盏。我走累了路,反正此处也没有人,便顺着坐到红墙底下。

不远处隐隐有笑闹声传过来,往远处看去,合宫灯火映亮了半幕天。

我想着去年这个时候,我们四个还欢欢喜喜的待在一处,我们还帮怡嫔看刺绣样子。

想着我眼泪便扑簌簌的掉下来,喉咙好像堵了棉花。

突然一双明黄官靴出现在我视线里。

他仿佛是竭力想了一想:“徐…意随。”

我正欲站起来却被他伸手作止,他用手理着袍子,在我身边坐下。

今日我实在难受的紧,不像以前只顾着怕他。

“你为何在此,又为何哭。”他语气还是那样冷冷的。

“怡嫔她现在,很不好。”我努力止住哭。

“朕一直以为仅仅同为妃嫔,”他语气像是缓和了不少“你倒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是朕以前错看你。”

我也懒得去想他将我错看成什么样子,反正到现在也不喜欢我罢了。

他不说话,我便也不说话。想到怡嫔我便难过的不行,又不敢哭出声来,忍的头都疼了。

过了不知多久,他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径直离开。

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在我面前站定伸出手来,“这个给你了,朕可要走了。”

我一愣,不知为何这情境好生熟悉。

我伸手去接,映着昏昏的月光,我看见一块黄莹莹的桂花糖,就那样躺在我的手上,而他已经大步走出去很远了。

怡嫔未能平安度过这年的中秋。

八月十二日清晨,我在玉章宫偏殿歇着,梦里十分不安。突然觅儿急急的把我摇醒,我看着她的神情,不等她开口,我心中一震,来不及着鞋袜便向正殿跑去。不过几步路,我却已经慌的几个趔趄。

三位太医在床前围将起来,嘉贵人在外室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良贵人站在门口,捏着帕子的手已经骨节泛白。

我欲进去却被嘉贵人拦了下来,便同在外室等候。

我觉得过了许久,太医走出来,说,怡嫔娘娘不成了。

“不成,如何不成”我直直地盯着赵太医,喉咙里却只有喑喑的气声。

“小主节哀,怡嫔娘娘她…薨了。”

我缓缓坐到椅子上。

我久久的病了一场,追封丧葬之事我一概不知,自有人料理,这些身后的荣宠我也不甚关心。而玉章宫内的琐事有嘉贵人良贵人在操持,四皇子便在永和宫长长久久的住下了。

我白天总是倦倦的,晚上却整夜整夜的睡不好。

赵太医说我是悲思郁结,五内失和,以至食不知味,夜不能眠。

我说我不是,我就是觉得,可能我一觉醒来,还能看见怡嫔,或者是怡常在。她做常在那个时候,总是很害羞,笑起来会低头,脸上一抹红晕,不像我,总声势莽撞。所以虽然我们是一样年纪,嘉贵人总要对她更疼惜些,我也疼惜她。

后来不知怎么的,生了四皇子,成了怡嫔。

后来病起来,人就像雨后的海棠一样瘦下去,我却拦不住。有时候握住她原本珠圆玉润的手,枯瘦的像一个老人,我扶她起来喝药时,她比鹅毛被子都轻。让我难过极了。

那时她整夜的咳的厉害,咳到没什么力气撑着便昏昏的睡过去。我在偏殿听见,提心吊胆的,听她咳时自己身上的骨头仿佛都被震得疼,巴不得替她受罪。听她安安静静没有声儿了,又害怕,总要等半刻钟才敢闭眼睡下。

她去那天,越过帘子我瞧见她,很小,很安静,明明都还是去年那个小姑娘。

赵太医,你告诉我,她为什么就没了呢?

都说这皇宫养人,可是为什么就养不住这样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这皇宫没做错什么,却让我觉得害怕。

我不是病了,我只是想逃开。

逃开怡嫔的死,逃开这皇宫。

在我病的一个月里,谨妃娘娘来看过我几次,她知道我是心病,却并不劝我什么,只是仔仔细细的安排我的用药饮食。谨妃说自己忙着照顾母家妹妹淳嫔的身子,不能常常过来,让我自己好好养着。我很感激谨妃,她会是个很好的姐姐和母亲。

除了皇后,永和宫那位慧妃也派身边嬷嬷来探望过,劝我宽心养好身体,约摸是因为四皇子的交情。

虽然她与嘉贵人曾有不善,但这次大约是真心实意的,她实在没必要与我一个不受宠常在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