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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凡(42)+番外

他排斥他。幼时只要他出现在他眼前,他便不停啼哭,拒绝他的拥抱,拒绝他的接近,哭声里都是拒绝。哭得天昏地暗,他无法眼睁睁看著他在他怀里不断衰竭下去,只得将他交给旁人抚养。夜半时悄悄过去看一眼,他似有所觉般惊醒,惊惧的表情刺得他只能转身离开。

总是远远地看著,看他慢慢长大,看著时间慢慢流逝。那种将珍宝抓到手,又只能无奈地任由它从指间悄悄逝去的无力感。

文舒长到六岁时,他已然是那时初入天崇宫时的模样。勖扬君忍不住将他叫到跟前,蹲下身来,细细打量著他的样子,手情不自禁地抚上他乌黑的发:“那时候,你就是这样子……”

话未说完,手下便空了,文舒瑟缩著身子向後退去,眼中依然写满拒绝。

手尴尬地停在半空,勖扬君看著他紧紧抿起唇,忽然一个回头,转身向外跑去。他还是不愿留在他身边的认知让他连起身去追赶的力气都没有。

他还是从前那样平和的性子,不吵不闹,安静而听话。他的排斥只针对他勖扬君一人,在他面前他总是不愿说话,他想伸手去牵他,他总是背过手僵硬地立在那里,淡色的唇快被咬破。

勖扬君曾教他念书写字,贴著他的背,手握手写下满纸的“文舒”二字。松开手时,笔“啪──”地一下落在纸上,抹杀了一纸的回忆与思念。

三十年,转眼便溜走了一半光阴。

他去地府问那冥王,有什麽法子可以为他续上阳寿。

幽冥殿中的黑发男子面容惨白,冷冷地说:“魂魄衰竭,纵使你为他改了生死簿也是枉然。至於从前用在他身上的脱凡骨的法子,依他现今这魂魄,你为他施法就是让他早些来我地府。”

无药可救。

他为他炼下诸多药丸仙丹,能为他续下多少阳寿却连他自己都没有把握。焦躁得狠极时,他抓著他的手将他紧紧按在胸前:“文舒,文舒,文舒……”

一遍遍地叫著,恨不能揉进骨子里去。松开时,却不敢看他的眼。

文舒不愿进他的寝殿,连殿门也不愿靠近。勖扬君尝试著带他往里走,还没到殿门他便慢下了步伐,站到殿门前时,他停住了脚步,如何也不能再往里跨一步,满脸都是绝望。

勖扬君站在门内看得分明,抓著他的肩喃喃问他:“你还记得多少?你记得我?”

他摇头不语,挣扎著连连後退,一身青衣抖得仿佛快要化去。

殿里殿外,两人皆是哀伤。

一年又一年,时光如离弦之箭再不回头。他的阳寿剩下不满十年。

文舒还是先前那个文舒的样子,眉眼身量俱如从前,仿佛他从未离开转世。只有勖扬君看到他额上的微光愈显微弱,都快看不见。将他抱得越来越紧,他不再挣扎,身体仍是僵硬的。

“你总是这样……”勖扬君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什麽都不肯说,都一个人埋在心底。连脸上都不肯露出来。”

他回过头来疑惑地看他,勖扬君道:“还是不肯跟我说话麽?”

环著他的腰的手臂拢得再紧些:“这样也好……”

心里还在矛盾著,他不愿想他已经忘了他,却怕他仍记著从前的事,还是一心要走。私心地想,这样也好,他不记得过往的那些事,可对他至少记著几分。排斥著他总比对他完全漠视来得好。慢慢来,兴许真的能从头来过也不定。

“你回我一声吧。”

“……”

“算了……”

“是。”

声音低低的,顺从的,极熟悉的口气。听得勖扬君一怔,一把将两人拉开些距离,眼对眼,震惊地看著文舒迷茫的双眼,复又拥紧,声音低哑:“不回也没事。别回。不愿回就别回。”

第十章

天崇宫前有万阶登仙梯,飘渺云雾下能依稀瞧见凡间千峰翠色。

文舒坐在阶上往远处看,那抹疏淡的翠色随著流云游走而显得忽近忽远。

勖扬君站在宫门之下,那青衣人眼中看的是流云,他眼中看的是他。犹疑了半晌,终是走上前去,在他身边坐下:“怎麽还想著凡间?”

不是问话,倒有点叹息的意味。感叹著他即便什麽都不记得,却仍记著要远离他。如果有朝一日,他什麽都记了起来,怕是逃到凡间还会嫌离他不够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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