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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魔塔(11)

神宫中祥云瑞彩万年不变的晴好,山脚下的雨却下过一夜又一夜。因为说不出口的理由,他不愿派人去天宫问,日日下山到半山腰的小石亭里站一会儿,脚下雾气腾腾,茫茫如沧海,人间的雨水打在石栏上,溅上他日益阴沉的脸。

敖锦已经放弃,无谓地任由他的脾气一日怪过一日:「你就闹吧,被希夷听了去,受数落的也是你。」

最后一个字刚刚出口,敖钦挥一挥衣袖,青瓷的花瓶擦着他那张娇如好女的脸飞过,「砰——」一声炸碎在身后。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足三天,于他,仿佛三年,真真体味何为欲罢不能。他们说,凡间有一种极艳丽的花,结出的果却极丑陋,采下制成膏状,取一些混着烟叶一同放进烟筒里,香气可令人上瘾,至死不能自拔。对他而言,小道士便是这么一种毒。

山下云雨方收他亟不可待要离宫,敖锦站在他背后道:「或许人家早就走了,惹不起你,他还躲不起?」

若非急着下山,他早死在自己的方天画戟之下。

小道士却没有走,甚至仍把卦摊摆在原地。许是因为敖钦上回离开时的话语,他见敖钦走来,眉目间镇定不见一丝颤动:「公子又来问卦?」

敖钦觉得,他的口气有几分像敖锦。俯身仔细观察他的眼,墨黑的颜色,澄净不见半点波动。敖钦缓缓道:「他们说,你长得像极我的仇家。」

小道士眨眼,晶亮的眸子直直过来:「无量天尊,贫道真是天大的罪过。」

不理会他口中的嘲讽,敖钦双手撑住桌面,往前凑得更近,鼻尖几乎要彼此撞上:「依我看,却不像。」口气妖异得近乎蛊惑。满意地看到他挺身向后闪避的动作,敖钦顿时觉得,连日阴云笼罩的心头倏然放出几许晴光。

「原来这才是贫道的罪过。」小道士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克制着羞愤反唇相讥,鼓起腮帮的样子比前两次的颓唐更耐看。

敖钦低声笑,手掌按住他单薄的肩膀:「前些天大雨,不知道长可曾被淋到?」

「谢施主挂念。」他僵硬地答。

有趣的道士,以为旁人都看不出来,实则一张脸满满写着警惕,浑身上下绷紧仿佛一张被拉满的弓。

「我可在这儿站了一天。」

他登时诧异,警惕来得快去得也快,半张开嘴,一副被吓到的表情。

敖钦细细欣赏,掌心趁机贴上他微微发烫的脸颊:「我等了你三天。」低沉的嗓音带着「沙沙」的磁性,蛊惑的意味能浓,像无形无色的烟雾般包裹起无措的道士,引诱着他慢慢踏进陷阱。

他震动,墨瞳里升起迷惘,脸颊烧得更烫:「你想做什么?」

「问卦。」

「问什么?」

「你的名字。」你不是垂头丧气的希夷,不是令人欲罢不能的希夷,你不是希夷。所以想要知道,你是谁?「小道士,告诉我。」

「我?」他彻底陷进了茫然里。呐呐自问,水色的唇透着淡淡的粉,致命堪比世间任何一种剧毒。

「嗯?」再靠近一些,自唇间呼出的气息灼热得几乎要刺痛彼此。

再无力承受,小道士开口,满眼满眼都是迷惑:「无涯,贫道……道号无涯。」

吾生也有涯而学也无涯。真贴合他的个性。

「无涯。」敖钦唤他,蛊惑的声线像是要一直传进他心底。

他睁大眼,咬紧嘴唇再也不肯应声。小小的卦桌不知何时被挪到一边,彼此间再无隔阂。敖钦步步进逼,他节节后退,直至抵上墙根,再无路可退。

「道长可知,河畔垂柳共有几叶?」敖钦低笑一声忽然后撤,腰背挺直仿佛一切不曾发生。

「哎?」

便是这一瞬间的惊愕,小道士不由自主抬头,他迅速折腰,轻如鸿毛的吻落在他一尘不染的眉心。

街边人流如梭,这一吻快得居然不曾令路人起疑。

「小道士,我记住你了。」附到他耳边轻声细语,温柔底下潜藏无数险恶。

近在咫尺的身体随之猛然一颤。

彼时真是太胡闹太荒唐,大笑而去时,又怎会想到,今后的悲欢离合竟皆由此而来。

第五章上

「我总觉得……公子将我当做了什么人……」木讷的道者其实不愚笨,某日用饭时,他忽然毫无征兆地提起。

敖钦震动,一勺热汤泼出碗外,烫到了碗下的指:「怎么会?道长你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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