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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魔塔(27)

一如来时,希夷悄然飘身而去。

「希夷,你是太高估了自己,还是小看了我?」对着空空的门槛,敖钦缓缓抬头。一室的余晖残照,仅存的阳光冻结在男人的眸子里。

「唔……」怀里的道士幽幽转醒,半睁半闭的眼迷迷糊糊地望过来,脸上一片浓重的睡意。

敖钦体贴地松开他,取过加上的手巾蘸了清水给他擦脸,小道士不及推拒的时候,又亲手执着汤匙半哄半强迫执意将半碗莲子羹喂下:「睡得可好?」

许是未醒透,道者直直地睁着双眼平视前方:「从未如此安稳过。」

「有没有看见‘他’?」

「他?」微微侧过眼,他听话地认真回想,再望来时,面色惊讶,「我第一次没有梦见‘他’。」

「那就好。」敖钦笑了,安抚地拍着道者的背,让他猫一般伏在自己胸前,「多睡一会儿吧,你找‘他’找得太累了。」

「嗯。」宛如被驯得服服帖帖的宠物,道者点着头,顺从地将脸贴上敖钦的胸膛,闭上眼,不一会儿又是那般唇角带笑的安睡模样。

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西山后,夕阳落去,明月未升,耀眼如金的天空慢慢被浓墨染透。宛如那朝朝向阳的花,敖钦的笑容也随之凋落。光线暗淡的屋子里,依稀只能见得桌脚椅凳的轮廓,失了往昔刻意造出的欢声笑语,森森弥漫开一丝沉沉死气。「噗──」一声轻响,圆桌中央的半截烛灯自发燃出了微蓝的火焰,初夏徐徐的凉风里,颤颤仿佛顷刻就能熄灭。

不设防的小道士睡得那么熟,敖钦垂首吻他的额头,细密的吻落满眼角与脸颊,他眉梢轻颤,含糊呢喃两句,只将嘴角勾得更深。

「小道士、蠢道士、傻道士……」无际的黑暗里只有他一人附在道者耳边喃喃自语,好似被水侵蚀的画,一切涂抹与掩饰淡去,露出大片大片赤裸裸的落寞,「无涯,我总说不再骗你,却又次次食言。」

百年,于人间是一场沧海桑田,于他,不过一场纷乱的梦。清醒时嬉笑怒骂,醉倒时哭哭笑笑。某日睁眼醒来,穹顶之下,神宫中辽阔依然静寂依然,一桌一椅一草一木尽是当年模样,壁上的夜明珠熠熠生光。仿佛一切不曾变更,错以为时空逆转又回到那个榻下落满一地铜板的清早。

「他们说,天河岸边新近自凡间来了一位仙者。说是收敛心性苦苦修了百年,才终于得道。」又是敖锦,他又是那副含笑立于白玉阶下的闲雅姿态,扬着头漫不经心地将自认为有趣的逸闻一一禀报,「脾性暂且不说,只一张面孔一个背影就十足便是另一个希夷。」

「轰隆──」一声,率先浮上心头的竟是当年在山脚下的凉亭里听得的阵阵雷声。仙者……另一个希夷……天底下,除了那个不知趣的小道士还有谁?手中不禁用力,险险将玉座的扶手捏碎。

「听着挺有趣,兄长可要去看看?」一模一样的试探,一模一样的谨慎口吻,严严实实地罩住一片沾沾自喜的「好心」,「我已经命人备下了轿辇。」

「你有胆子自作主张了?」他出口的却是叱责,冷冷隔着流云看脚下渺小一如蝼蚁的众生。

敖锦顿时失语,春风般笑容尴尬地挂在脸上:「只是,只是觉得你会……」

扭开脸不愿听他辩解,敖钦蓦然起身拂袖而去:「光一个希夷就讨厌得很,再多一个……哼,你居然觉得有趣?敖锦,你该好好想想自己的正事了,别镇日同侍女们混在一起,没出息。」

「我……去看看又能怎样?」纵被训得无言,敖锦却犹不死心,亦步亦趋追在他身后劝诫,「今日遇上,明日遇不上,往后总有撞见的日子,难不成你打算自此再不上天宫、再不从天河岸边过了?」

「你同希夷不和,原就已经失礼。如今又躲着一个寻常小仙,传出去便不怕叫人笑话?」

「更何况,更何况当年你同他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要说理亏,那时在山脚下第一次相见时,也是我们先对不住人家。至于后来的事……」

他紧紧跟在身后聒噪的麻雀般叨念不停,殷切地伸过手要来拽敖钦的衣袖。

「你知道什么!」终于按捺不住,他旋身厉声呵斥,宽大的袖子挥开了敖锦好意伸来的手,更带倒身边一只隔着瓷瓶的高几,薄如蝉翼的美人瓶在坚硬的玉板上摔了个粉碎,细小的瓷片自地上四溅而起,「哗啦啦」仿佛落一阵雪粒,一如他乱作一团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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