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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魔塔(35)

「你醒了?」

倚在枕上的小道士老实地点头:「方才醒的。」

无心追究方才是什么时候的「方才」,方才我还在感叹你的无知。敖钦看着他清明的双眸却想叹息:「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病榻上的道者只将视线调往一边的矮几,上头正摆放着敖钦送来的精巧点心:「难为公子费心。」

「没什么。」敖钦追着他的视线去看,一步步又走回他身边,「只要你的病能好。」

小道士闻言抬起头问:「我的病好得了么?」神色依旧是平静的,隐隐透出几分倦怠。

「能好。只要有希夷在,再难治的病也能医好。」敖钦同样从容地将给他听,「他给你找药去了。最迟半个月,他便该能医好你。」

小道士闪着眼睛不做声。

敖钦对着他的眼徐徐往下说:「换句话说,我最迟也只能留你半个月。以希夷的能耐,或许三五天就能叫他药到病除。」

道者凝着脸听,不见喜不见悲,待他说完,幽幽舒一口气:「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呢?」

「你说呢?」敖钦挑高了眉梢细细观察他的神色,当着他的面,手腕翻转,幻出一朵泛七色华光的花,缓缓递到他眼前,「或许是妖怪也不定。」眨眨眼,他邪肆的笑容果真露出几分妖异。

是与不是,他不在意,道者亦不在意。

「怪道你孤身一人独住,却转眼便能摆上满桌佳肴。」他颤颤伸出手来接他递来的花,指尖方触及花瓣,烟走云散,只触到他空空如也的掌心,那般娇弱美丽的花虚幻好似臆想。道者却笑了,苍白的脸上恢复几许红润,「也或许是仙君也不定。」

敖钦跟着他笑,用眼神示意着他身旁的长剑:「那你觉得‘他’会是什么呢?妖还是仙?」

他摇头,看穿他的诱惑:「你不会告诉我的。」

「他叫东垣。」

「……」笃定微笑的道者失语了,呆呆仰起头愣愣地看他。

站在夕阳余晖中的男人身形挺拔,仿佛天生便立于众生之巅,一字一句皆是至理:「他叫东垣。」

「东……垣……」他轻声呢喃「他」的名,几分追索几分困惑,仿佛藉着这两个字便能穿透了轮回。

敖钦垂首看他:「刚才我在外头都听见了。」

像突然间迷了路的孩子,小道士揪住他的衣袖问:「我有什么好?」

他弯下腰,坐在他身畔,用方才幻出奇花的手掌来抚摸他的脸:「你哪儿都不好。」

小道士怔怔地看他,他便扯一个笑给他,抓过他的手来放进自己手里,掌心相贴:「我也哪儿都不好。我们两个撞在一起,就是刚好。」

说完他自己先笑了起来,轻轻拍拍小道士的脸,在他颊边温柔地落个吻:「这是谢礼,你要谢谢我告诉你这些。」

他起身往外走,一步、两步、三步……敖钦刻意拖慢了脚步等。他在他等他开口,等他问,问那个「他」。

「那么‘他’呢?‘他’究竟是什么?妖?还是仙?」身后的道者终于不复平静,打破了屋中的宁静迭声相问。

一如当日长街之上,敖钦将背脊挺得不能再直,死死不肯回头:「他什么都不是。」

「他在哪儿?」

「死了。」

「总该有落葬之处。」

「没有。」他冷声回答。

他犹抱半点希望:「什么都没有?」

敖钦已经走到了屋子外,隔窗之下,半边侧脸隐没在暮光里,俊美不可方物:「什么都没有。」

房里便没有了声息,啜泣、哽咽,或是叹息,一无所有。

当年亦是如此凝滞的气息,石亭下相对而坐,隔着缕缕茶香,耳边浪花滔天。说尽了前朝古事,道尽了开天辟地三皇五帝,搜肠刮肚将腹中所有当讲不当讲的尽数翻倒而出,终有一日,你我相对无言。不是我不愿说,而是你自始至终回避。

小道士做得很好,真的很好。端来的茶盏用他喜欢的颜色,沏茶的茶叶总是他送来指明说是好茶的那一种。他知晓他好胜,下棋时总是输他半子;他知晓他霸道,青龙神君驾临时,天河畔从无闲杂人等;他低头看书时偶尔瞥见他皱眉,下回来时,再不见他手中握着书册;他明白他骄横的性子,他侃侃而谈逸兴遄飞时,转过眼,总能瞧见他含笑倾听的专注模样。他会点头,会附和,独独不会自发挑起话题。

每每总是敖钦说,东山神宫云云、凌霄殿云云,甚至希夷云云。坐下啜一口小道士沏好的茶便滔滔不绝地说开,不管不顾,一如天河潮水。兴致高昂时,拉着小道士的臂膀便上了云头,脚下生风,眨眼已出十万八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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