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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魔塔(51)

他话中并未憾意,神色始终平静,一双眼瞳华光尽敛,如许眉目,宁静仿佛座上的佛陀。

希夷翘起嘴角说:「我原本就不期许你什么。」

他识时务地接口:「原来是我会错意。」

不约而同抬头,彼此相视而笑。

隔上三五月,希夷便回来这儿走走,因神君的执念幻化而来的小城,一草一木皆是往昔模样,历经百年风雨却始终一成不变,这般分毫不差的生活,即便清心寡欲如云端之上的仙家也会觉得乏味,朝夕相处于城中的两人却似乎过得依旧有滋有味。

小道士总说他过得很好,城中的景色很好,行走于长街之上的人们很好。

希夷不知道他口中的「很好」究竟有多好,每每斟酌着用言辞几番试探:「他可曾欺你?」

小道士笑着摇摇头。

希夷说:「你不必畏怯着他,敖钦是什么性子,我清楚得很,用凡人的话来讲,三天不打,他就能上房揭瓦。」

气派凌然的上仙甚少表露出这般亲切的一面,对坐的小道士笑得更深,倾身为希夷斟茶,认认真真地再答一遍:「他是真的对我好。」

希夷敷衍地点了点头,心里还是不信的。那个惹人嫌的师弟他是最清楚不过,能安安分分待上一天不招人讨厌,小道士就该开坛做法谢谢漫天神佛。

于是话题又转了出去,漫无边际地扯到了天涯海角。

道者的话不多,啜着茶时不时点头,笑容浅浅,目光清澈,天生该是位列仙班的根骨。看得希夷忍不住摇头:「你就该是潜心修道的人,如今跟着他,可惜了当年那副执著心。」

话既出口,之后的抱怨便滔滔不绝,自久远的都记不清年头的陈年旧事数落起,他骄横,他自大,他张狂,他霸道,他还不明事理肆意妄为。谨言慎行的上仙端起茶盅,轻轻巧巧抛出一句话做结:「还是入魔这种事更适合他。」始终洗耳恭听的道者却是摇头,垂下眼看茶盅翻腾的绿茶:「他是不好,可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希夷顿下话头想要静静听他说。

面容隽秀的道者不急着解释,半低着脸沉默思索,而后端正了表情,一本正经地看着自己有一副相同容貌的仙者:「为他放弃修道,并不可惜。」

「因为这座城?」

「因为我爱他。」

那边的红衣歌姬还在唱,知道不相思,相思令人老;几番细思量,还是相思好。

希夷默然了,对坐的道者有一张同自己几乎如出一辙的脸,两相对望,分毫不差恍若照镜,已站在众人之巅的仙者却如何也学不来他这般柔和的眉目。

「你总夸我执着有恒心,其实,我早已动摇。」小道士坐在桌后慢慢地讲给他听,「从前,或许真的一心一意过,可是,遇到他之后……」

那年站在大太阳底下听到他说,他在雨里等了自己一天。球道德诚心其实就已经不复纯粹了。

「起先也觉得他讨厌,还以为是不小心得罪了本地的哪家富户。后来才发现不是。」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不会如他这般胡搅蛮缠,每日于匆匆地来,但只为他这个算卦的穷酸道士的一枚铜板。

小道士用手指摩挲着茶盅上的青瓷花纹,希夷觉得他的动作想极沉思时的敖钦。

每天每天,虽然言谈不会超过三句,字数加起来恐怕还不满十个。这个奇怪的施主却还是扎进了他心里。

「久了,习惯了,就会忽然觉得离不开了。哪天他晚来一刻,心里就有一刻牵肠挂肚。」小道士红着脸自嘲地笑。「所以,我才想走。」

无论是离开初遇的小城还是以般若花为注换得彼此的再不相见,心里口口声声跟自己说,是为了求道,其实,还是掺进了几分私心,害怕见他,害怕听他说话,害怕跌进情爱的陷阱里再也出不来。

道者望着希夷的眼睛说:「修道这个借口我用了太多次,你越觉得我执着,其实是我越懦弱。」

他们说,人算不及天算,哪怕他将卦片看透,也算不到,升上云端之际,竟然就是故人相逢之时。

「我隐约知道他恐怕不是平凡之人,却想不到,竟是一方神君。」这一回,想逃也无处可逃。

「那以后呢?东垣……」没有抵住好奇心的诱惑,希夷小心翼翼地提及另一个名字。

「有时想想,东垣才更适合你。」不语情爱的上仙也曾零星听得关于东垣的点点滴滴,那人温柔、体贴、宽厚、良善,如果世间当真有东垣,哪里还有敖钦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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